🌼 ナルキッソス
生と死と、そして、命とは。
一段灿烂的回忆 一个冬日的故事
2001年31042人 2002年32143人 2003年34427人 2004年7月 自杀者人数 摘自官方统计资料
序章
■1996年 春 濑津美■
从小时候起,我的身体就很虚弱。但是,我也拥有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小学时代,那时到了暑假,我也会在外边一直玩耍到皮肤被晒黑。
6月,在我刚刚进入初中的那年,在我满怀兴致地订购了体育课泳装的第二天。那一天,我头一次尝到了住院的滋味。那是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之前,梅雨降临不久后的一个寒冷刺骨的日子,下着梅雨的苍白的天空。
当然,在最初的日子里,班里的同学们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我,出院的时候,她们也会利用周末到我家里来玩。但是,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最初的日子里而已。
秋去冬来,四季流转。住院、出院、检查,之后再次住院。我的生活也在单调地轮回。那些曾经被我当作朋友的同学们,在不知不觉中,慢慢地变成了熟人,最终,渐渐地,成为了陌生人。随着岁月的流逝,我的身影也在她们的记忆之中逐渐变淡……最终消失无痕。
看来,她们似乎不喜欢我。对普通人来说,我的存在只是一个累赘,所以,才会被人们从记忆中抹去……
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,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,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……
我的英文教科书,自从1年级的期中考试以后,就再也没被翻开过。
从那时起,我的时间就静止了……
■8年后 2004年 主人公 初夏■
夏日炎炎,灼烤着满头的汗水。驾照考场的一隅,放置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公告板,屏幕上的小灯泡依次亮了起来。我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,抬头寻找着自己的考号。
237,237……
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字中,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号码。
※※※
咣当、咣当,中午时分,正是其他人忙碌的时候。太阳升起和落下时都会拥挤不堪的列车,此时因而显得冷冷清清。我坐在这空旷的车厢一角,任由它带着我往家的方向驶去,左手握着刚刚收到的交规课本,胸前的口袋里揣着崭新的驾照。
我现在也算是有驾照的人了。
一本正经地感慨了一下,心中对此却没有丝毫现实感。我不是很想要开车,也并非有着什么其他的目的,只是因为周围有很多人都去了驾校,而且他们经常劝说我也去考一张驾照。
这一天夜里,我将获得驾照的事情告诉了父母。
是吗?
回应是如此地简短。
我试着问道,能否借用父亲的车子。
不行!
我得到的是一句同样简短的答复。
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开车,而他们的答复也和我的预想完全一致——这就是我的父母。
第二天醒来后,我觉得胸口很难受,于是就去了医院。我平时很少生病,所以候诊的时候让我感到百无聊赖。
好不容易盼到诊察结束,却又被送去做了透视检查和血液检查,之后,又被撂在了候诊室里,无所事事地等待了很长的时间。不知不觉间读完了候诊室中摆放着的3本漫画杂志,正当我将手伸向第4本的时候,医生出现了,他命令我办理了住院手续。
我摸了摸口袋中那张崭新的驾照,看来暂时不会有使用它的机会了。
■主人公 2004年秋■
到了蝉鸣的喧嚣渐渐平静下来的时节,我仍然待在医院之中。当然了,我也不是一直都住在医院里,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入院与出院的过程。上个月,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手术的味道。出院后,还需要频繁地前往离家5分钟路程的医院,去接受定期检查,之后,便是住院、出院、检查、住院的循环……
尽管不知道PET啊、易瑞沙啊都是些什么东西,但不知不觉间,这单调的循环已持续了几个月,食欲越来越差,服用药物的量与种类倒是与日俱增。我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,自己的体力正在不断减弱。我发觉双腿越来越消瘦,体重计的指针告诉我,这并不是错觉。但是,我却冷漠地旁观自己,仿佛这是别人的事情似的,仿佛正在看着电视画面似的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,我还没有机会去思考太多,我无法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产生任何切实感。所以,尽管是自身的事情,但我却以旁人的眼光注视着它。
■主人公 2004年冬■
隆冬时节。
当街头巷尾的圣诞气氛终于消散殆尽的时候,或许是在新年之前不想留下晦气吧,医生打发我回家了。当然,回家只是暂时性的。但即使如此,我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。
冒着夹杂了冰滴的雨水,我回到了久违的家中。出乎我的意料,亲人们全都聚集在家里。平时很少和我交谈的父母,摆出一副慈祥的表情迎接了我;平日里没和我少拌嘴的妹妹,也做好了我最爱吃的奶油炖菜和炸虾排。大家一起围坐在暖桌旁,抢着为我剥桔子皮。他们留给我唯一的印象,是那异乎寻常的亲切。
这时,我隐约察觉到了,依然躺在我口袋里的那张崭新的驾照,不出意外的话,永远都不会有它的用武之地了。
在充满了做作的温馨气氛之中,我冷静地、茫然地、漠不关心地思索着。
■主人公 2005年1月■
新年过后,我再次回到了医院里。不知为何,这一天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被送到4楼,而是被带到了一间布置得像客厅的房间里,之后,我静静地听着父亲与医生翻来覆去地对我嚼着舌头。这就是所谓的病危通知吧。他们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堆,归结起来就是……我似乎快要死了。
是吗……
所以,我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,也没能想到其他可以说的话。直到走出客厅为止,我只能说出这一句话。听到我的回答,医生拿起圆珠笔开始写着什么,大概是转入疗养院的手续吧。他仅仅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,父亲的态度也与他相仿。
人的死,原来这么简单啊……
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。
之后,从这一天开始,我由4楼转入了七楼,由6人病房转入了单人病房。看起来,七楼的气氛与其他的楼层明显不同。首先,地板被擦得很亮,房间也变得更加宽敞了。病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,日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射进屋内。但是,窗户却只能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。我试了试,人类的头部是无法通过这道缝隙的。而且,识别用的手环的颜色也变了。从入院那天开始,我的手腕上就一直佩带着一只塑料制手环,上面记载着我的姓名和血型。现在,它的颜色由蓝色换成了白色。
宽敞的房间,白色的塑料手环,仅能拉开15cm的窗户。在电视台开始播放无聊的新春节目的时候,我来到了七楼。也正是在这新年伊始的时候,我结识了那位女孩……
Chapter 1 7F
■2005年冬 7F■
走廊的一侧,护士值班室的对面,有一处发挥着休闲室作用的场所。在这间冷清的屋子里,摆放着几张沙发和折叠椅,以及一台大屏幕电视机。28英寸的屏幕中,还在播放着无聊的新春特别节目。
有一位女孩子,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着那无聊的电视节目。瘦小的身体,粉红色的睡衣,手腕上,佩戴着与我相同的白色手环,垂到腰间的长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。
我说,这节目有意思吗?
我随意问道。因为环境太过冷清,身不由己地和她搭上了话。
不。
女孩简短地回答道,甚至没有转头看我一眼。她似乎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,还是一脸无聊地看着那电视节目。既然这么无聊,还不如别看了……尽管心中这样想着,但我也同样在折叠椅上坐了下来,然后,与她一起傻盯着电视机。没有其他事情可做,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。我们默不做声地看着电视。荧光屏中出现的,是那些每年必演的新春节目。无聊的口技、毫无新意的搞怪、六岁时就看穿了的魔术……诸如此类的东西。偶尔,也会传出主持人充满傻气的大笑声。那笑声在这明朗宽敞的房间里干涩地回荡着。
呐……
女孩突然开口了,但她的视线依然没从电视上挪开。
你是第几次了?
什么第几次了?
是第几次,来到七楼了?
抱歉,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。
是吗,原来你还是第一次啊。
虽然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,但她似乎自说自话地找到了答案。
既然这里没有其他人,那也就是我的义务了。
义务?
这是不成文的规则。
她点头向我解释道,有些事情必须向初次来到这里的人说明,这是存在于七楼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则。我还是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。但她并不理会我满头的雾水,自顾自地缓缓开口说道:那么,仔细听我说。
她缓缓地向我解说。
她的解说,与来到这里之前医生对我解释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同。按照那位医生的事务性解说,待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医疗技术的进步,同时也是为了调养心理状态。乍听起来,他的说法似乎很有道理,但按照女孩的话来讲,那些都只不过是安慰人的套话。七楼是这所医院之中,唯一一处不进行治疗活动的地方,这里只是等待生命燃尽的地方。
她这样解释道。我相信了她的说法,因为我也有着相同的预感。
我已经是第2次了。
第2次是什么意思?
是第2次来到这里了。
她继续向我解说。
即便如此,也不是让病人到死为止都要一直留在七楼。尽管无法医治的结果不会变,但状态较好的时候,也会让病人们回到家里去。不过,当病情恶化时,又要再次回到这里来。就是在这样的来来回回中等待着死亡。或者是在家中……或者是在七楼……二者之中,一定会在其中一处迎来死亡。没有谁能够逃脱这种命运。她所说的第2次,就是这个意思。
我只说1次,接下来的话要仔细听好。
她凝视着乏味的电视画面继续说道。
她所说的,并不是熄灯时间之类,那种入院患者们时常交流的话题。她告诉我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。
第3次暂时出院的时候,就做好心理准备吧,不会再有第4次了,已经无法再回到家里去了。
假如想逃走的话,不要到A车站去,而要到B车站去。
什么也不要吃,这是快捷的手段,同时也是减少家人负担的最佳方法。
全部都是这类沉重的话题。或许,这就是在七楼的暂居者们之间,在即将面对死亡的人们之间,积年累月而流传下来的心得
吧。
你刚才所说的‘义务’,就是指这个吗?
嗯,是啊。今后,你也将它传达给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吧。
说完,她站起了身来,扬起的长发掠过我的鼻尖。
我现在该去测体温了。
说完,她转过身去,离开了休闲室。冷清的房间中,只剩下了电视中传来的笑声,以及摆放在窗边的白色花朵。直到离去,她也没有看过我一眼。
■主人公 2005年1月10日 7F■
几天后,新春特辑终于结束,中学也即将开学的时候。这一天,我们依然在休闲室中呆呆地看着电视。
真无聊啊。
是啊。
尽管嘴上这么说,但我们仍然紧盯着电视的画面。
我说,这里总是这个样子吗?
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……
啊,我是说这里总是这么冷清吗?
除了护士、医生和勤杂工外,我就没见有其他人来过。啊,忘了还有各自的家属。
是刚过新年的原因吗?
你想知道原因吗?
啊,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那我就不说了……
我们偶尔才会有这种短暂的交流。微风从15厘米的窗口吹进屋内,时而会在摇动她那头长发的同时,摇曳窗边的那盆白色花朵。我们每天都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,毫无作为地打发时间。
嗒嗒。
哎呀,你们俩都在这里啊?
走进来的是一位中年护士。根据偶尔瞄到的护士值班室的景象,我推测她大概就是七楼的护士长吧。
怎么样?濑津美,体温不高吧?
没事的,不高。
濑津美,这大概就是她的名字。
今后不要再私自跑到外边去了。
……
知道了吗?大家都会很担心的!
用不着你来担心。
哎,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?真是的,最近的孩子可真是让人没办法啊!
护士就这样喋喋不休地唠叨了很长时间。但是她,这个叫做濑津美的女孩,却完全没有去听那些大道理。就好像完全没感觉到那啰嗦的护士存在一般,直直地盯着眼前无聊的电视画面。
过一会儿可不要忘记去验血哦!
说完,护士便转身返回了值班室。
我说你啊……啊,可以叫你濑津美吧?
她的手腕上卷着白色的塑料手环,我看着写在上面的姓名和血型问道。
……
你怎么了,濑津美?
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?
啊?
你明明比我年纪小……
喂,你为什么就敢肯定我比你年纪小啊?
不为什么,只是这样感觉而已。
我并不是因为被她说年纪小
而感到气愤,只是,无论从哪方面看,我总要比她大上5~6岁才对。所以,我掏出口袋里的那张驾照,摆在了她的面前:怎么样,我可是已经20岁了哦?
那么,你还是比我小……
她朝驾照瞥了一眼说道。
喂,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!
那又有什么关系,我只比你稍大一点点的。
她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。她的双眼,似乎仍然紧盯在无聊的电视画面上,又似乎是在眺望遥远的地方。
※※※
清晨的体温检查结束后,我躲过护士们的眼睛,偷偷地溜进了电梯。到达一楼后,我故意选择了门诊大厅的门,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医院。我的目的地不是A车站,而是之前被告知的较远的B车站。
我并不是想逃出去。七楼或是自家,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在其他的地方死去。这是我之前听到的说法。并且,那个叫濑津美的女孩,似乎也多次去过B车站。所以,尽管不知道为什么,我忽然想去看一看那个地方。
反正也不会有监视员什么的跟着我吧。
尽管心里这样想,但我们毕竟是七楼的居民,与其他的住院者多少有点区别。
我怀着各种各样的猜测,走在晨光下那通往车站的道路上。赶去上班或上学的人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,只有我在慢悠悠地迈着步子。
25分钟后,我终于来到了车站前。换算一下,走了相当于大约公交车开4站路的里程。
好多人啊。
这是我看到B车站后的第一感觉。
尽管穿在身上的睡衣很引人注目,但是只要在这里买一张列车票,我就可以毫无困难地逃到任何地方去了吧。尽管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我去A车站,而是向我推荐B车站。但是,如果真的想逃出去的话,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。记得她也曾经来过很多次,那么,为何她至今还留在七楼呢?
清晨的车站前,望着那些来去匆匆的人们,我的心头不禁生出了这个疑问。
※※※
这天夜里,熄灯时间过后,我迟迟无法入睡,又无心去阅读那些已经看腻了的漫画书,于是便独自在大楼里闲逛了起来。一般来说,在熄灯后闲逛的话,一定会被护士训斥,但我们这些七楼居民在这一点上反而比较自由。
熄灭了灯光,一片漆黑的休闲室。在这里,我找到了她。
唷,今天在看外边的风景吗?
唔……
她的身体隐藏在窗边的阴影里。尽管回应了我,却依然在凝望着窗外。于是我向她说起了今天的事情。
对了,今天早上,我到车站去了,按照你的建议,到B车站去了。
是吗。
但是,她的语气还是与平时没什么两样。因为她也去过几次,我本以为她会有什么反应的。这么说来,她之所以至今还留在这里,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去的打算吗?
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。
哎?
她突然开口说道。她的话,似乎正是对我心中疑问的解答。
不过,下一次就是第3次了……或许,我们不会再见面了。
嗯……啊,是啊。
她所说的可以回去了
,指的恐怕就是暂时出院吧。在这七楼中,出院入院的轮回,最多只有3次。而且对我们这些年轻人来说,病情恶化的速度要比老年人快得多,故此来这里的次数会更少。所以,她才会说或许不会再见面了。
呐,你愿意选择哪一边?
选择什么?
会选择在哪一边死去?
……
突然听到死
这个词,我不由地搪塞了起来。
我也不知道,还从来没想过这个。
是啊,你还只是第1次哪。
她有些悲哀地说道。
当然,我也不会永远待在这里,像大家一样,重复着入院与出院的轮回,渐渐地衰弱下去,终有一天,最终我或者是选择七楼,或者是选择那满是虚伪笑容的家。
我,不喜欢家……不过,也不喜欢这里。
那么,你打算怎么办?
没什么,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。只是想靠着自己的双腿,走到能走得到的地方去。
我说……
如果真的想逃的话,明明随时都可以逃掉,但她却依然留在这里,这样说起来……
莫非,你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吗?
你想……劝我留下来吗?
哎?
还是……想随我一起来呢?
啊,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
那么,就不要问了。
她望着窗外,淡淡地说道,依旧没有转头看我一眼。
但是,在这一刻,我从她毫无表情的侧影中,看到了一丝悲哀。
第3次的暂时出院将会是最后一次,我是第一次来到七楼,而她则即将迎来第2次出院。尽管我还是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现实感,但是总有一天,我也会带上那样的一副表情吗?
※※※
凌晨,天空开始下起了雨。雨点偶尔也会化作冰晶或雪花,不厌其烦地在窗外飞舞。我在老地方看着电视。与往日一样,七楼显得非常冷清。
有趣吗?
不,很无聊。
她从对面走了过来,简短地交谈过一句后,她静静地坐在了旁边的折叠椅上。今天,我们又坐在一起看起了无聊的电视。她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吧,没有其他事情可做,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。
啊……
忽然,她盯着画面叫了出声来。
怎么了?
没什么。
尽管嘴里一如往常说着没什么
,但可以看出,她的反应与平时大不相同。因此,我也好奇地朝电视画面看去。屏幕上正呈现出山水的风景。在美丽的山野中,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各种花草树木。其中尤为耀眼的,是一些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,那是一种我见过的花,与床边摆放着的那盆白色花朵非常相似。
莫非,它们是同一种花吗?
……
你看,和这个很像吧?
我一边说,一边来回指着屏幕与窗边。
不是。
唉,是吗?
科属是相同的,但严格说起来不是同一种……
她瞥了窗边的花一眼,把目光重新转向了电视。说实话,尽管她说两者是不同的,但我实在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。而且,无论它们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,对我来说这本身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。吸引我的,是平时决不会主动参与交谈的女孩很少见地说了不少话。所以,我也试着将话题进行下去。
你很熟悉这方面的事吗?
不。
是吗?不过,我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啊。
开放在屏幕中的白色花朵以及摆放在窗边花瓶中的花朵,我来回看着它们,喃喃说道。
呐,这是不是兰花或者百合呢?
……
你看,它们都是白色的嘛。
……
尽管没什么兴趣,但我还是继续说着。可是,她却如同往常一样闭口不言了。只是像从前那样,呆呆地注视着电视屏幕。当我感到她不会再开口说话,正要将目光转回电视的时候……
ナルキッソス……
哎?
这种花叫做ナルキッソス。
说着,她第一次转过头来面对着我。她摇动着齐腰的长发,指着电视上的花朵,凝视着我。卷在手腕上的白色塑料手环,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,如同画面中的花朵一般。从她那第一次凝视着我的表情中,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淡淡的微笑。
Chapter 2 银色的酷派
■2005年1月16日 7F■
几天过后,天气越发寒冷了。学生们正在忙于准备即将来临的考试,而我们却一如既往地看着乏味的电视。
真无聊啊。
是啊。
偶尔也会这样下意识地交谈几句,两个人都在毫无作为地消磨着时间。
对了,说起来你是哪一天?
是今天。
是吗,原来是今天啊……
我们所谈论的今天
,是指她曾经提到过的暂时出院的事。
或许,我们不会再见面了。
嗯?啊,是啊……
即使她能够再次回到七楼,恐怕最多也只有1次机会了。而到了那时,我也一定会往返于这里和家中吧。这样一来,很难想象我们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。
你决定好了吗?
是指选择在哪一边死吗?
嗯。
还没有决定。
是吗……
她有些悲伤地低声说道。
恐怕只有经历过2次暂时出院的人,才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吧。我对此依然无法有任何现实感,医生也从没有向我提起过有关第1次暂时出院的事。我忽然想到,她又是否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归宿呢?
嗒嗒。
濑津美,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哦。
一位阿姨走了进来,大概她就是濑津美的母亲吧。她也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问候。
我们走吧,准备好了吗?
嗯。
那么,我们就告辞了。
她的母亲再次向我点头表示告辞,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这里。但是,当她向女儿伸出手时……
……
她却依然纹丝不动。尽管母亲拉住了她的手,但她却完全没有从折叠椅上站起来的意思。
怎么了,濑津美?
我有些……难受……
哎?是哪里难受?是胸口,还是胃肠?
胸口……
坚、坚持一下,我这就叫医生来!
嗒嗒。母亲带着慌张的脚步声,向护士值班室跑去。在这里,只剩下我,和坐在折叠椅上的她……两个人。我完全不了解她的病情,我所知道的,只是她的名字叫濑津美,血型是O型。这些都是记载在白色手环上的内容。但是,我们都是七楼的居民。并且,她的病情至少要比我更严重。
呐,你还是躺下等着医生过来吧。
说着,我指了指放在房间一角的长椅。
来吧,我扶着你。
……
不必了,已经没事了。
说完,她自己站了起来。
喂,你别……
别硬撑啊。还没等我说出口,她就已经走出了休闲室。
※※※
夜晚。熄灯时间过后,我又像往常一样,看倦了漫画书,却又迟迟无法入睡,于是就在大楼里闲逛。不知不觉间,我走进了没有灯光,一片漆黑的休闲室。在那里,我找到了她。
唷,又到这里来了吗?
唔……
怎么了?身体又不舒服了吗?
不是。
她凝视着窗外,简短地回答道。
最终,她的暂时出院被取消了。这样一来,不知何时才会迎来下一次机会。恐怕不是延迟几天就可以了结的事,而是要几周时间吧。
呐,莫非……今天早上……你是在装病吗?
……
不过,说是装病也有些奇怪,我们早就不是健康人了。
就是说……你不想回家吗?
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
你不是已经没有几次机会了吗?
……
面对我的疑问,她什么也没有回答。过去,她曾经问过我很多次,会选择在哪一边迎接死亡。对于她的这个疑问,我至今还未得出答案。而她则说过,既不愿选择在家里,也不愿选择在七楼。
你果然,是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了啊……
就算是这样…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?
哦,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。
休闲室中一片漆黑,她依然没有转头看我一眼,而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。虽然时间只是刚过11点,但在医院的区域里,几乎所有的灯光都已经被熄灭。
这是”日常”世界与”异常”世界的边境。我们是七楼的居民,我们已经没有在七楼和家之外进行选择的权利。她正站在七楼漆黑的窗边,注视着外边的世界。那里,是”日常”的世界。高楼和民宅中依然亮着无数的灯光,大路上,匆匆赶路的行人向着自家的灯火前行。尽管自身还没有什么切实感触,但我已经成为了七楼的居民,”异常”世界的居民。已经无法再回到对面的那个世界中去了……
我的时间静止了……
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,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,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……
最初,我从窗口眺望着那些赶往学校的孩子,以及快步赶路的行人们。当我看倦了窗外景色时,总会打开电视机。没有其他事情可做,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做。即使窗外飘着雪花,电视屏幕中也依然会是艳阳高照。在眼前展开的,是一个没有寒冷,没有炎热,没有痛苦的梦幻世界。
在空想中寻求着安乐……
只有庞大的知识积累在头脑中……
它们罗列在一起,构筑起了毫无意义的价值观……
不知不觉中,电视中的影像失去了现实感。之后是书本中的内容,游戏中的情节,乃至于家族中的亲人。最终,面对自身,我也只能用旁人的眼光去审视,无法再体会到现实感了。因此,来到七楼时,我并没有吃惊。只要闭上双眼,身边的世界随时都可以消失。所以我不在乎,也不想让自己去在乎。
很快,我即将迎来第2次出院。下次回到这里的时候,或许我将无法再下床行走了。尽管心中很清楚,但我依然痛恨自己的无奈。连归宿之地都无法选择的自己,是如此的滑稽。
冰冻住时间,冰冻住内心,在心口留下巨大的伤痕……
但即使如此,我依然感到自己这22年的人生是如此可悲……
■2005年1月19日 7F■
几天过后,乌云从天空中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湛蓝的冬日天空。父亲出乎意料地前来探望了我。他始终摆着一幅悲伤的表情。不过,他还谈到了我的保险之类的事情,唯独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,悲伤会从他的脸上一扫而去。
我有些事情要去和医生谈一下。
说完,父亲起身离开了,似乎是走向了以前去过的那间昏暗的客厅。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,因为无事可做,我将手伸向了父亲买来的杂志。在杂志旁边,还堆积着一些探病用的水果和饮料。在水果篮的旁边,在我讨厌的哈密瓜前面,摆放在那里的……是一把车钥匙。
……
闪着银光的钥匙,父亲引以为豪的爱车,是一辆进行过内部装修的酷派。我曾经试着向父亲借用过它,但被毫无商量地拒绝了。现在,它的钥匙就摆在我的面前,而胸前睡衣的口袋里,则躺着那张崭新的驾照。尽管早已没有用,但我依然时刻将它带在身边……因为它是我曾经生活于”日常”世界的凭证。
喀嚓,我默不做声地拿起了钥匙。没有经过任何考虑,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,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样做了,就好像是在经历电视中的情节一般。之后,我收拾了今后几天的药物,将它们装进塑料袋。然后,走出了病房,悄悄地从护士值班室前溜过,快步走向电梯的方向。右手提着塑料袋,左手握着车钥匙。胸前的口袋中,装着那张本已失去作用的驾照。
休闲室里,在电视前,我找到了她的身影。她依然坐在折叠椅上,无聊地望着电视画面。
我说,这节目有意思吗?
你说呢?
不,无聊至极。
与往日一样的交谈,与往日一样,似乎望着远方的虚无目光。
那么,我们就一起走吧?
哎?
我拿出车钥匙说道。
我也……不喜欢家。
……我同样……也不喜欢七楼……
那么,我们就一起走吧?
嗯。
说着,她从折叠椅上站起身来,扬起的长发掠过我的鼻尖。
就这样,她也将几天的药物装进塑料袋后,我们一起离开了七楼。我关掉了无聊的电视,主持人那爽朗的傻笑声就此沉默了。我们穿着睡衣走进电梯,从最高层来到1楼。到达1楼后,我们没有走向住院部和急诊室的入口,而是故意穿过门诊部大门,走向了停车场。
沙沙——刚来到屋外,冰冷的枯叶便拍打在我的脸上。在这种没有障碍物的停车场,寒风越发强烈。我们俩小心注意着周围的目光,在宽广的停车场中穿行。就这样,片刻后,我们终于找到了父亲的车——银色的酷派。这是父亲进行过内部装修的爱车。
我立刻拿出钥匙打开了车门,喀嚓。
来,快坐进去吧。
嗯,明白了。
啪噔,我在驾驶席上坐了下来,她坐在了助手席上。因为身材矮小,她坐下后甚至难以看清前方的景色。接着,我将手中的钥匙插入了点火器,转动,然后轻轻地踩下了油门。一切都是在驾校中学过的步骤。
轰轰,隆隆……很快,车内响起了低沉的引擎声。接下来,只要拉开手刹车,松开离合器就可以了。现在,我们能够到任何地方去,可以到任何地方去。
那么,我们上路吧。
嗯。
她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我将档位换到了二档,之后,静静地发动了车子。因为不太熟悉这台车子的离合器,车体咣咣当当地摇晃着,但还是向前驶了出去。
晃得很厉害哪。
哦,因为是头一次开这辆车嘛。
顺便一提,这是我取得驾照后头一次开车。
是吗……
很快,我们来到了停车场的出口。对面是一条宽敞的马路,我开车穿过了一处没有交通信号灯的十字路口。啪——啪——从后边传来了其他车辆的喇叭声。大概是因为我们突然冲入了道路,他们对此表示不满吧。因为不熟悉离合器的感觉,每变换一次档位,奔跑中的银色酷派都会带着响声晃动几次。或许这也给后边那辆车的车主火上浇油了吧,喇叭声一直持续了很久。但我并不把它放在心上,因为对我来说,那声音并没能带来多少真实感。
我说……
什么?
你害怕吗?
……
你希望我……害怕吗?
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
午前,天空万里无云。透过挡风玻璃,我凝视着一月的霜空。不知为何,我从那片湛蓝中感到了一丝忧伤。我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。
那一天,车身在寒空下跟随着离合器不断颤抖。
那一天,我们身穿睡衣,驱车向国道驶去。
那一天,一切都融入了冬日的气息中……
■2005年1月19日 茨城-水户街道■
当天边的太阳化作橙色的时候,我们依然在驱车奔驰,只是毫无目的地奔驰着。当周围的景色变得陌生的时候……
我把车停一下。
嗯。
车终于停了下来。这里是一条郊外的道路,过往的车辆和行人都很少,显得非常冷清。我将车停在这不知名的路边,之后开始清点车内的物品。希望能找到些派得上用场的东西。当初是毫无准备就逃了出来。但显然,我们马上就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麻烦。我一边思索,一边翻检面前的杂物柜。
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啊……
里边只有几百日元的硬币,此外还有几本漫画书和一部一次性相机。尽管我们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,但车内配备的导航系统似乎也早就坏了。说起来,我现在手里只有8000日元左右,这是我离开病房前匆忙塞进口袋里的全部财产。即使加上眼前的这些零钱,最多也只有9000日元左右。当然了,我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车里会有什么东西。但是,只靠手头的这些钱,我们很快就会遇上难题了。至少,住旅馆什么的就不用想了。我想,她身上也根本不会有什么钱吧……
怎么了?
哦,没什么。
不去想它了,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事。这原本就不是什么经过精心筹措后才实行的计划。比起这些琐碎问题来,我现在更想前进,而不想停留在原地。
在黄昏的天空下,银色的酷派再次开动了。
对了,你肚子不饿吗?
我一边驾驶,一边向她问道。现在想来,我们从早上开始还什么也没吃过。
找家便利店去买点什么吧?
不去。
喂,别那么挑剔啊。再说,那至少也比七楼的饭强得多吧。
但她什么也没有回答。只是默不做声地低着头,看着自己那身粉红色的睡衣。
啊,我都给忘了。
说着,我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。的确,如果穿着睡衣的话,无论去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。尽管现在是在车内,但还是先尽快想办法解决一下服装的问题为妙。想到这里,我扭转方向盘离开干道,驾车向街区驶去。行驶了一段时间后,我们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街道,附近一定是有列车站吧,周围过往的行人也比较多。
这附近应该会有吧。
我一边向街道两旁巡视,一边驱车缓慢地前行。
啊,找到了!
很快,我找到了一间自助式洗衣房。它位于一间小型公寓的1层,看上去显得十分破旧。这里或许正适合下手。我将车停靠在距离入口稍远的位置。
你留在这里稍等一下。
……
啪噔,我不顾她那满脸的不解,径直走向了自助洗衣房。踏进自动门,我立刻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洗衣粉的香味。这家洗衣房不光外观破旧,设置于其中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也十分老旧。
太好了,没有人在。
店内空无一人。
咕隆咕隆……其中1台烘干机正在运作。
我立刻走向那台机器,确认了一下计时器。看来运转时间被设定成了30分钟。而且,现在仅仅过去了5分钟。衣物的主人一定是去外边消磨时间了吧。想到这里,我再次张望了一下门口。确认附近没有人影后,我将手伸向烘干机,一下子拉开了舱盖。喀嚓,因为舱盖被拉开,烘干机停止了工作。我不顾逼人的潮气与热气,将半湿的衣物从里边拽了出来。之后,将它们抱在怀里,仔细张望了一圈后跑出了洗衣房。
喀嚓,啪噔。
啊……
看到我怀中的衣物,她惊讶地叫出了声来。但我不去管她,将衣物扔到了后坐上。
好,我们走吧。
……
哐哐,嗡嗡……我单手握住方向盘,看了看刚刚弄到手的衣物。粗略看去,多半都是一些花哨的牛仔服和汗衫,尺寸也相当大。虽然还是湿的,但凭借车内空调的热气,很快就会被烘干了吧。
待会选一些喜欢的换上吧。
……
她并没有回答我,只是看了看身后那堆衣物。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。
我知道。
我本来也不愿去做这种事的。不过,尽管手头的钱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使用目的,但只靠这个金额的话,也很难买到什么衣物。
当月亮探出头来的时候,我将车停靠在了一座公园的旁边。它正好位于住宅区之中,多半是一所儿童公园吧。于是,我开始挑选起刚才偷来的衣物。在车内空调的作用下,它们已经干透了。
果然全都是些男装啊。
正如刚才看到的第一印象,全都是一些花哨的汗衫和牛仔服,大概主人也是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吧。服装的尺寸也与我很相近。之后,我随便挑出一件运动衫和一条牛仔裤,坐在驾驶席上换了起来。
呐,你也快挑一件换上吧。
……
全都太大了……
你难道打算一直穿着睡衣吗?
……
明白了。
她极不情愿地回答后,随便拿起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上衣,打开了车门。
喂,你到哪里去啊?
换衣服去。
说完,她转身向公园一角的洗手间走去。
喀嚓。
哦,好快啊。
她很快就回来了,手中拿着刚才穿过的粉红色睡衣,换上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色运动衫。
嗯,既然能穿上就好。
……
她没有回答。正如我所料,服装的尺寸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。因为牛仔裤过长,她将裤腿向上卷起了几层。运动衫的袖子也同样被卷了起来。
还不如穿睡衣比较好。
别这么说嘛,还是这身衣服比较暖和。
……
听到我的话,她显得似乎有些不满。
怎么,你想穿那种比较可爱的衣服吗?
不……
她的回答与平时一样。尽管对宽大的运动衫感到不满,但这表情很快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不见了。
※※※
哗——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。雨水无休无止地,从一月的寒冷天空中落下。挡风玻璃上附着上了无数的雨滴。当那些雨滴汇聚成突破了表面张力的水珠时,便会像溪流般地集聚起来流下。在流动中,它们又会卷走位于下游的雨滴,使水流的声势更加威猛。我坐在车内,凝视着雨水的流淌不息。这里是一座位于山中的停车场。我们从便利店买来了食物,准备在这里过夜。我们的晚饭是每人2个饭团,500毫升的运动饮料,以及半个马铃薯。
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了哪。
嗯。
她握着饭团低声回答道。
在一般人看来,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,但与七楼的饭相比,这已经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。当我们同时将手伸向马铃薯的时候,她的手忽然停住了。
怎么了?
没什么……
在她视线的前方,被雨烟笼罩的挡风玻璃对面,几束雪白的花朵绽放在路边。伫立在雨中的白色花朵,尽管不知道那是别人种植的还是野生的,但我曾经见过这种花。
记得这种花是叫ナル……ナルキス吧?
ナルキッソス……也就是水仙。
啊,原来就是水仙啊。
尽管我对园艺并不熟悉,但水仙的名字我还是有所耳闻的。并且,我想起尽管她平时总是默不做声,但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却曾经回应过我。于是,我试着将话题继续下去。
那么,这里的……也与电视里那种不同吗?
嗯,严格说起来不是同一种。
是吗?这么说来它还真是种少见的花啊。
不,在哪里都有可能找到的。
那么在哪里才能找到啊?
……
我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太深的兴趣,只是随口地问了一句。但是,她却低头思索了一下,之后缓慢地开口说道:西边。
西边?
淡路岛……是以它闻名的。
喂,你以为淡路岛……
你以为淡路岛在哪里啊?我驾车的经验还不多,所以头脑中只是有大致的地理概念。但是,淡路岛距离这里恐怕至少也有700千米以上的路程,即使是利用高速公路,也很难想象需要花费多少时间。再说,靠我们手里这点钱,根本就不够交公路费的。而且,即便是在普通公路上行驶,油费也是难以保障。
我说,你别异想天开了,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去得了啊?
……谁说我想去那里了?
哎?
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而已……
说完,她再次将目光停在了玻璃对面那雪白的花朵上。冰冷的雨水使车窗内部凝起了一层白色露水。但她依然透过雾气凝视着对面。我没什么兴趣到那个地方去。但是,我同样也没有其他任何想去的地方……
Chapter 3 地图
我的时间静止了……
只是不断积累着知识,构筑起毫无意义的价值观,只是试图从屏幕中寻求各种资讯,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现实感,成为了虚无的存在。
但是,我喜欢看地图。我喜欢那些能够把我带到远方去的汽车和列车。在窄小的床上展开地图,在无数的线路间一次又一次地换乘……赛旦、酷派、康博芝布……也曾经乘坐过各式各样的汽车。在看不到尽头的1号公路上,我不停地、不停地驾车飞驰。湛蓝色的天空与迷人的海岸线。我在这如梦境般的背景下飞驰,绕过弧线优美的海崖,在烈日的照耀下,驰骋在雪白的沙滩旁。
只要闭上双眼,我就可以漫步到任何地方去,幻想着从未见过的景色,幻想着我绝对不会踏上的土地……
只是不断积累毫无意义的知识……
在虚无中,不断地汇聚自己的憧憬……
■2005年1月21日■
雨过天晴。在高空中,片片云朵飞快地飘动着。湿漉漉的柏油路与车轮相摩擦,发出了特有的声响。我们在车中聆听着那些声响。没有什么目的地,只是随意地驾车奔走着。当然,也没想过要到昨晚谈到的淡路岛去。何况,我根本就付不起那么多油费。
我一边想着这些,一边在陌生的道路上飞驰。不过,我们现在究竟在哪里呢?我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这个疑问。我本来就不擅长地理,周围的景色又是如此陌生。我们已经奔驰了很久,加上卫星导航系统的故障,我越发迷茫起来,不知身在何方。我不由地一边开车,一边环视着周围的那些路标。
哎,还是看不出来啊。
什么?
哦,我正在想,这里是什么地方呢?
她看到我四处张望的样子,开口问道。我也下意识地回答了她。这种事情,就算问了她也等于没问吧。
是入间市,在埼玉县。
哎?
从下一个路口向右拐就是16号公路,可以通往八王子。
你认识这里的路吗?
……
莫非,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吗?
不,不是的。
我感到很意外。不,与其说是意外,倒不如说是感到不可思议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,她都不像是那种会驾车周游的人。
那么,你是不是也知道,从这里如何才能前往淡路岛呢?
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。
我是说,如果不走高速公路,而是利用普通公路的话,说不定能到那里去哪。你看,如果只付油费的话,说不定靠这些钱就足够了。
你想……到那里去吗?
哎,啊,倒也不是那个意思……
那就不要问了。
说完,她便不再开口,依然是毫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。但在我看来,她所眺望的并不是眼前的景色,而是更远更远的地方。刚才的……那句不要问了
究竟是什么意思呢?假如我回答说自己想去的话,她又会如何回答呢?
我们毫无目的地,径直前行。从一开始,我们就没有什么计划,也没有长远的打算。之所以逃出来,只是因为既不喜欢七楼,也不喜欢那个空虚的家。但是我……至少,我希望能得到为我指明道路的东西,无论什么样的东西都好。
■2005年1月22日■
沙沙……
真冷啊。
是啊。
这里是一片陌生的海滨。不觉间,我们来到了海岸线旁。我本打算向西行进,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南边。呼——冰冷的风吹在海滨与夜空之间。我们走出车外,注视着黯淡的大海。她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方。漆黑的海水与天空,在视线尽头融为一体。在凝视了片刻后,她慢慢地向海水走去。
呐,你认为会怎样呢?
我也不明白你在问什么啊。
假如就这样走进大海的话……会轻松地死掉吗?
她背对着我,一边缓慢地走向大海,一边向我问道。
第3次将会是最后一次。不会再有第4次了。
只能从七楼与家里两个地方选择其一。
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逃脱过这种命运。
这是她曾经告知我的。并且,她已迎来了第2次,还说过既不喜欢七楼也不喜欢自己的家。她已经向我传达了一切,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义务。所以,我想我理解她的意思。
谁知道呢,我从来没溺过水。
那么,假如我现在走进海里去的话,你会……拉住我吗?
说着,她转过身来,注视着我。月亮静静地浮现在她的身后。平时,她总是在眺望着远方。但现在,她却在凝视着我……
不到那个时候的话,我也不知道。
是啊……
之后,她再次转身背对着我,向着大海慢慢地踏出了一步。
我说……
什么?
你希望我拉住你吗?
……
听到我的话,她在距离海浪几步远的位置站住了。强风卷起雾状的水花,拍打在她的脚上。
如果你希望我拉住你的话,我就会拉住你。
不……我不是这个意思。
那就是说,我没有必要拉住你了?
……
她没有回答我的提问。但是,她也没有再次迈出已停下的脚步。我想,这就是她的回答吧。
※※※
冬季特有的晴空。在充满悲哀的湛蓝天空下,强烈的北风在高架电线之间呼啸着。银色的酷派在路上飞驰,将这一切映射在自己的车身上。我握着方向盘,她则一如既往地坐在助手席上。尽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。但眼下的现实问题是,汽油快要用完了。我带出来的钱本来就很少,加上在便利店购物花掉一些,余额变得更少了,现在只剩下7000日元左右。虽然不知道这辆车的油箱能装多少升油,但靠身上的钱,至少还够加1次油吧。尽管我没有什么目的地,但万一失去了代步工具,就哪里也去不了了。
我去给车加一下油。
嗯。
说完,我扭转方向盘,向不远处的加油站驶去。
欢迎光临!请问是您要刷卡支付,还是现金支付呢?
啊,现金支付。
请问您要加普通汽油呢,还是加高辛烷值汽油呢?
普通汽油?高辛烷值汽油?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,我原本就不了解这辆车。何况,我刚刚取得驾照就进了医院,根本就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。
请问您需要加哪一种呢?
啊,呃……
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,店员则站在车窗外等待着我的回答。正当我打算告诉他,随便加什么都好时,她在助手席上开口了。
要普通汽油。
哎?啊,哦,要普通汽油。
明白了。请问是普通汽油、现金支付、加满油箱没错吗?
哦,嗯,麻烦你了。
明白了,请稍候片刻。
随着爽朗的回答声,店员开始熟练地给油箱加起了油。透过10厘米的车窗缝隙,传来了浓郁而又刺鼻的汽油味。
我说,这车真的是该加普通汽油吗?
……
她没有回答我,只是默默地指了指贴在加油器上的价格表。哦,原来如此。普通汽油的价格比较便宜。尽管我并不了解这些,但似乎两种油的用途是差不多的。这时,面前的油量计提醒我,加油已经开始了。
25、26、27、28……
那液晶的数字正在疯狂地上升着。我是不是打错算盘了?看着那数字,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。刚才随口说出要加满油箱,但我手头的钱却并不充裕。加上那些零钱,也不过7000日元左右。而且,我也不知道这辆车的油箱能够装多少升。万一手头的钱不够,我又该如何是好呢?按照价格表计算,加60升左右的话似乎勉强支付得起。
38、39、40、41……
油量计的数字还在欢快地往上翻着。在平时,这对我来说只是不起眼的小事。但现在,油量计的数字却让我越来越不安了。
可恶,还没有加完吗?
我不禁地喊出了声来。
没事的,马上就好了。
哎?
这辆车的油箱是50升的。
正如她所述,那数字在47与48之间停了下来。一阵收据的打印声过后,刚才的店员回来了。
让您久等了,一共是5240日元。
啊,哦,给你。
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千日元纸币,和一张满是折皱的一千日元递给他。
这是找您的760日元和收据,请您收好。
多谢惠顾!
在店员那爽朗的谢礼声中,我再次驾车驶上了面前的道路,酷派再次飞驰了起来。这样一来,暂时就不必担心汽油的问题了。但是,我手头只剩下2000日元左右的钱了。尽管我很担心今后的财政问题,但更在意的是刚才的事情。
我说,你对车的知识很熟悉吗?
不。
可你刚才不是说过这辆车的油箱是50升吗?
……
当然了,这种事情或许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小事。但是,不仅仅是车的知识。她同样也对道路非常熟悉。我被这些事勾起了兴趣,于是从杂物柜中翻出了车检证。
你肯定知道这台车的品牌吧?
你这是在审问我吗?
你就把它当作是猜谜游戏好了。
……INTEGRA,R型,酷派……
正确,那么规格呢?
99年型、5级手动变速、最高动力200马力。
没想到她居然真的都一一回答了。听着她平静的声音,我不由地一一对证起了车检证上的文字。
全长4380、全幅1695、总排气量1797CC……还要继续说下去吗?
不必了,全部正确!
说着,我将车检证放回了原处。难以置信,车检证中的所有数据都与她的回答一模一样。我实在不相信会有人把这种东西背诵下来。况且,我根本想象不出需要背诵这些的理由。但是,她却在我的面前将这些都背了出来。加上以前谈论过的道路与花的话题,我感到她的知识面出人意料的宽广。
呐,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啊?
没什么,只是因为年纪比你大一些罢了。
说完,她便不再开口了。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,看来已经不会再回答我的提问了。
年纪比我大
她以前也曾经这样说过,尽管我完全看不出来。她的名字叫濑津美,血型是O型。这些是记录在白色塑料手环上的文字。并且,她的年龄似乎比我大。对于她,我所了解的仅仅只有这些而已。
※※※
当太阳落山的时候,酷派依然飞驰在街道上。既没有任何目的,也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。只是在不停地行驶而已。尽管暂时不必担心汽油的问题,但手中的钱也几乎要见底了。算上零钱,也不过只有2000日元左右。即使是在便利店购买食物,最多也只能坚持3~4天……
呐,咱们今后该怎么办呢?
我不明白你在问什么。
我是说,已经没有多少钱了。
那又怎么样?
你是真的不明白吗?
她依然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。我们一边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,一边无趣地交谈着。而且,把车这样不停地开下去的话,汽油也会被不停地消耗掉。或许,我们当初不该四处乱跑,应该选择停留在原地才对。但是,什么都不做,什么也无法做,仅仅停留在原地,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。正因为如此,我才会不停地驾车飞驰。按照前几天的经验来看,如果在普通公路上行驶的话,这点汽油大概可以坚持3天左右。靠着手头的2000日元,也正好只能维持3~4天的饮食。很快,我们便要面对金钱问题了。
呐,你想不想……到那个淡路岛去呢?
……
她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。
我有点……想到那里去看一看哪。
为什么?
因为……
当初逃出七楼时,我并没有制定什么计划。因此,对我来说,无论是西边还是东边,都是无所谓的。但无论是哪里都好,我从心底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目标和目的地。
※※※
当天色完全转暗的时候,我将车停在了一个赌场的停车场里。当然了,我完全没有靠赌博机来赚钱的念头。况且只靠这2000日元,根本就买不到筹码。但是,如果一切顺利的话,或许可以轻松偷回一两万日元来。这是我根据以前经常光顾赌场时积累的经验,从中得出的结论。只要能弄到这些钱,就能够解决近期的问题,说不定还能够让我们抵达那个淡路岛。所以,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。
怎么样,愿意试试看吗?
我不干。
是吗,好吧。
不出预料,她果然一口回绝了。但我从一开始,就没有期待过她能做什么。我之所以对她说明这些,并非是希望她能够协助我,只是向她发表我自己的宣言罢了。
那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吧。
我将她留在车内,一个人走向赌场。店里比想象中还要热闹,赌博机的数量和顾客的人数都很多。还有很多人在脚边摞起了几箱筹码。或许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。想到这里,我向老虎机的方向走去。
我在走廊上细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,之后,瞄住了其中的1台。那是一位典型的工薪阶层男性。他的脚边堆着4箱筹码,头顶的架子上也摆着2箱。而且这台老虎机正处于拐角处,旁边的一台又是空闲的。从刚才的观察来看,他似乎也不像是与朋友一起来的。
万事俱备……这样看来,即使我从他的脚边偷走1箱筹码,他也不会立刻发现。在这家等价交换的店里,应该能够换取20000日元左右。只要能弄到这些钱……
我静静等待着那个男人起身去洗手间。过了一会,大约30分钟过后,那个男人终于站了起来。我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,确认他走向了洗手间后,飞快地转身跑向刚才的那台老虎机。接着,确认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我后,悄悄地走了过去。之后,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,尽量自然地……抬起了脚下的1箱筹码……
啷——伴随着剧烈的响声,老虎机的金属筹码散落在了地面上。我本以为已经将它抬了起来。不,我刚才的确已经将它抬了起来。但是,因为承受不住它的重量,我将整箱的筹码摔落在了地上。
这时,听到巨大的响声,人们全都向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。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人的喊叫声,也似乎听到了有人正在向我追来。但是,那些声音都是从身后传来的。此时此刻,我已经逃到了距离店门只有2米的地方。
啪噔。
呼……呼……
我迫不及待地启动了引擎,一脚踩下了油门,之后,扭转方向盘启动了汽车。就在这时,咣,嘎吱嘎吱嘎吱……
哇!
嘁!
大概是因为冲上了停车场边缘的石坎,车尾被重重地撞了一下。从后边传来了嘎吱嘎吱的摩擦声。但是,我已经无心去顾虑这些,驱车飞快地驶上了前面的道路。
呼……呼……哎……
我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驾驶着银色的酷派在黑夜的道路上飞驰。尽管很在意刚才撞到的位置,但现在必须先逃离这里才行。就这样,10分钟后,当我们已完全远离赌场的时候,我将车停靠在了路边,开始检查刚才撞到的位置。
没关系吧?
嗯,大概没什么大问题吧。
听到她略显不安的疑问,我检查了一下碰撞部位后回答道。看起来,只是减震器略有变形,排气管的消音器多少有些破裂。这点损伤,应该不会影响到驾驶的。
呼……
放下心中的石头后,我不由地叹了口气。真可惜!我很快就想起了刚才在赌场中的那一幕。在最后一步失手了。多加小心的话,下一次说不定就会成功了。没能抬起那箱筹码,大概是因为我很久没有搬运过重物了吧。如果更用力些的话,说不定就能顺利得手了啊……
你还没有注意到……
哎?
现在的你,已经与过去不同了……
她的话正说中了我的心事。
可是,那种东西也并不重啊……
最好还是不要以过去的经验来考虑问题。
……
她的意见恐怕是正确的。尽管不愿承认,但我现在已经和从前不同了。的确,以这样差的体力,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。
那么,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?
……
她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眺望着窗外,凝视着那黯淡的夜空。或许,她是在奉劝我放弃这个念头吧……
Chapter 4 翡翠色的大海
冰冻住时间,冰冻住内心……
每一天,都在脑海中罗列着空虚的资讯……每一天,都要摊开地图,然后闭上双眼,就这样神游在未知的城镇间。
有一天,那是一本我每月都会购买的月刊。封面上的那张偶像照片深深吸引住了我的视线。那是一个身穿漂亮泳装的女模特,她正在沙滩上摆着诱人的造型,站在我所憧憬的,翡翠色的大海前,迷人地微笑着。我想,她的年纪一定与我差不多吧。她展示着优美的体形,开心地对我微笑着。
我并没有嫉妒她。何况,我既没有泳装,也没有必要去拥有一套泳装。我只要有一件睡衣就足够了。
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,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,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……
我想起了那一天,初一那年的6月。我第一次住院的日子,想起了自己曾经订购过一件泳装,几年前的那件泳装。从那天开始就失去了价值的泳装。我从衣柜中找出那件泳装,它依然保持着几年前的新姿。我脱下睡衣,怀着不安的心情,试着穿上了那件深蓝色的泳装,非常合适。这明明是几年前的东西,但是……却像是为了这一天而制作的。
面对着我,月刊上的偶像微笑着,站在翡翠色的大海前微笑着,展示着优美的体形,开心地对我微笑着。这画面……让我感到悲哀。我并非是在羡慕她,但是我想,我一定是在憧憬这一切吧。或许正是因为我很清楚,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。所以,心中的那份憧憬反而越发强烈。
但是……心口上那条长长的伤痕在奉劝我,劝我放弃这些念头。它在奉劝我,将空想的世界作为余生的伴侣……
■2005年1月22日■
当西方的天空被染成橙色的时候,我们依然在驱车行驶着。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呢,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。
呐,我说……
正当我思索着这些的时候,她忽然开口了。
你能洗澡吗?
嗯,现在还没问题。只是不能泡得太久。
是吗,我的情况也和你差不多。
我们所谈论的能否洗澡
的话题,指的是有没有被医生禁止入浴的事情。尤其是得了肾脏或消化系统疾病的病人,由于实施了人工导管处理,所以经常会被严禁入浴。这样看来,大概她也和我一样,患的是循环系统的疾病吧。
怎么,你想洗澡了?
……不可以吗?
不,其实我也正想洗澡。
但是,我们根本就没有钱去投宿旅馆。
那么,我们去找家公共澡堂吧?
澡堂?
嗯,手头的钱应该还够的……
……还是不必了。
怎么,不想去了吗?
那一天,我们从七楼逃出以后,已经过了3天。在七楼,我们每周会入浴2次,每天还会用热毛巾进行1到2次的擦身。不过,反正现在没有出过汗,一直呆在车里的话也不会弄脏身子……
我说,莫非你是不好意思去公共澡堂吗?
……不是的。
当太阳落山,大大的月亮出现在天空之后,我们又继续行驶了一阵,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处像是学校的地方。这里或许正是个好地方。我将车停靠在校门附近的路边。之后,在后排的那堆衣物里挑了起来。没记错的话,里边应该有两三块浴巾才对。很快,我从那堆无用的衣物中,找到了几块浴巾。浴巾非常粗陋,上边印刷着白石建筑公司
的字样,大概是公务用的东西吧。
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。
?
我拿起2块粗陋的浴巾,走向前面的学校。翻过早已关闭的校门,一边小心地注视着四周,一边寻找目的地。
啊,找到了。
很快,我找到了一个洗手池。大概是为了花坛用水而设置的吧。
吱吱,哗——拧开龙头后,清水立刻流了出来,夹杂着一股刺骨的冰凉。我将那两块浴巾弄湿后,用力绞了起来。
啪噔。
久等了,给你。
手中握着2条湿浴巾,我将其中的一条递给了她。之后,我脱掉运动衫,用浴巾擦起了自己的身体。在充满暖气的车内,湿漉漉的浴巾使我感到一阵清凉。
你也别在意,擦擦身体吧。
……
很凉快的哦。
知道了……
尽管她最初有些不情愿,但还是慢慢地解开了衣扣,宽大的衬衫和牛仔裤。她并没有像我那样脱下衣服,而是在衣服下边擦拭着身体。
喂……
怎么了?
别看啊!
啊,抱歉,我忘了。
她拿着湿浴巾,将手放在衣服上嘟囔道。看上去很为难,又好像是有点难为情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摆出这样一副表情。在狭窄的车内,我们背对背坐着。
怎么样,很清爽吧?
嗯。
车内的灯光显得非常昏暗。眼前的玻璃上,映射出了自己的身影。在我的身影背后,同样倒映着她的身影。她也同我一样脱下了上衣,正在擦拭着身体。在她的身影上……心口的部位留着一条长长的伤痕。大概是手术的刀疤吧。看上去,似乎比我的刀疤还要大。
喂,你啊……
哎,啊,什么?
就这么……稀奇吗?
背后,她对着玻璃中的我问道。
■2005年1月25日■
银色的酷派奔驰在阴郁的天空下。我们依然毫无目的地前进着,不知不觉中,自那以后又过了将近3天。在这期间,并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变故。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,那就是我们居然在途中发现了一个露天温泉,因为周围很冷清,所以总算是好好洗了个澡。除此之外,就是手头的钱即将用尽,汽油也快要再次用光了。
有些吃腻了吗?
没有……
我们一边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,一边交谈着。与七楼的伙食相比,这的确要强上很多。但连续几天都吃这个的话,也难免会吃腻的。不过,考虑到钱的问题,即使是这种东西,恐怕也吃不上几次了吧。
声音好吵。
啊?你在说什么?
车的声音,比以前要吵得多了。
哦,的确呢。
大概是前几天从赌场逃出的时候撞坏了消音器,因为这个缘故才会这样的吧。尽管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在意,但这辆车的噪音的确越来越大了。不过,反正又不会影响到驾驶。比起这个来,更紧要的问题是汽油。5分钟前,油量计就已经开始提示无油了。并且,我的手头只有900日元左右。从上一次加油的情况来看,这点金额显然是不够的。但等到汽油完全耗尽的话,一切就太迟了……
想到这里,我开始寻找起了加油站,并且是无人的自助型的加油站。很快,便找到了一处自助加油站。我将车停靠在了最外侧的加油器旁。
我去加点油。
嗯。
你可千万别下车啊。
……
她没有回答。不过,她也一定理解了我的意思吧。我打开油箱盖,照葫芦画瓢地给车加起了油。旁边还有一辆车在加油,加油站内有一栋建筑物,门口摆设着几台自动售货机。里面还有几个像是店员的人。大概就是在那里进行结账吧。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说明,似乎是加完油后拿着单据到那里去结账。趁现在,应该可以逃得出去的。环视着闲散的加油站,我这样想。
23、24、25、26……表示着加油量的液晶数字。与上一次相反,这一次让我感到那变化是如此地缓慢。我焦急地等待着油箱被灌满。当计数刚刚超过40升,油箱即将被灌满的时候……
欢迎光临!
刚刚还呆在屋子里的店员不知为何向我跑了过来。
需要清理烟灰缸或是给轮胎打气吗?
哎,啊,不必了……
是吗,现在天很冷,客人可要当心啊。
之后,他开始擦起了车窗,或许是免费服务吧。就在他做着这些的时候,油箱被加满了。加油器带着机械的声音吐出了一张结账单据。
啊,请到里边进行结算吧。
店员停下了擦着车窗的手,指了指内侧的建筑物。我默默地拿起单据,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客人,您怎么了?
啊,哦,没什么……
总之,我先回到了车里。之后,发动了引擎。
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?刚才的那位店员,现在正在为我擦拭后部的车窗。现在,只要一脚踩下油门……但是,那样一来车牌号一定会被他记住的。万一碰到有警察路检,一定会被马上逮捕的。但是,现在想逃离这里的话……
想到这里,我用力地踩下了离合器。接着,正当我打算将排档由空档换为二档的时候……
给你。
哎?
你随便用吧。
她忽然取出了一个信封,然后从里边掏出一张1万日元纸币递给了我。
喂,你身上带着钱吗?
我本以为她身上根本没带钱的。早知这样,我也不必如此辛劳了……
干吗不告诉我啊?
……你问过了吗?
哎,啊,这个……
因为你从来就没问过嘛。
说完,她便再次转头看着车窗的方向。
※※※
银色的酷派再次驶上了公路。总算是平安加满了油箱。而且,还剩下了一张5千日元的纸币。不过,我更在意的是刚才的事情。
我说……
给你,全部都在这里了。
哎?
还没等我开口,她就将刚才的信封递给了我。
这些都可以用吗?
嗯,没关系。
我朝信封里面看了看,还剩下4张1万日元的纸币。这样一来,暂时就不必为钱的问题发愁了。但是,这却引起了我的另一个疑惑。为什么,她会有这么多钱呢?我最初带着的几千日元,只是偶然放在身边的钱而已。但是,她的这些钱,却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。
我说,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七楼吧?
我也不喜欢家。
哦,我也一样。那么,你曾经打算到哪里去呢?
……
这是不是为此而准备的钱呢?
这时,我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。她说过想靠着自己的双腿,走到能走得到的地方去。也曾经问过我,是想劝她留下来,还是想随她一起走。
你果然还是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吧?
没什么……
只说一句‘没什么’的话,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啊。
……我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。
她寂寞地、悲伤地小声说道。那就是说,她连心中的目的地也没有,仅仅是幻想着那一刻,而一个人进行着无谓的准备吗?尽管我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去做如此空虚的事情,但她那悲伤的侧影,却在默默地肯定我的猜测。
那么,你又如何呢?
我也,没什么。
不要学我!
我不是在学你。
……
我们毫无目标,就这样驱车奔驰着。一时兴起而逃出七楼的我,与连目的地也没有,一直进行着无谓准备的她。但是……
我现在想决定一个目的地,无论是哪里都好……
哎?
至少,我希望能得到为我指明道路的东西,无论是什么样的都好。
呐,我们就到你以前说过的那个淡路岛去,怎么样?
……
靠现在的这些钱,一定可以抵达那里的。
无论是哪里都好。只要既不是七楼,也不是自己的家。只要能够不停地奔波下去就足够了。但是,我不愿毫无意义地徘徊下去,我希望创造一个心中的目标。
你不想到那里去看一看吗?
……不……
说完,她便又像往常一样,将视线转向了窗外。她的目光依旧在眺望着远方。她究竟在凝视着什么呢?究竟想过些什么,又期待着什么,才来到了这里呢?
Chapter 5 一号公路
我喜欢看地图……
看不到尽头的1号公路,陌生的土地。我喜欢那些能够把我带到远方去的车辆。但是,无论我积累了多少资讯,这些依然只是假想,只会使”真实感”与”内心”越来越脆弱。
我有泳装,也有地图,但是,我却没有未来。世界的的确确就存在于窗外,但却找不到能够切身体会的”现实”。尽管闭上双眼,我就能置身于虚构的世界中。但是,这并不意味着身边的世界会就此消失。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切。我明白,空想中的世界将伴随着自己度过终生。即使如此,我还是不断地想象着那些”假如”,不断地罗列着自己的幻想,但到头来,它们都只不过是憧憬而已,无论是比基尼泳装,还是翡翠色的大海……心口上那条长长的伤痕,时刻告诫着我放弃这些念头。
但是,我在医院中走过了大半的人生,在空想的世界里度过了大半的人生,最终也只能从七楼和自己的家中选择其一,这让我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悲哀。没有人给我选择的余地。但是,我却又无法为自己选择去处。即使这样,我也已经活了22年……
为什么,就不能让我自由地选择一次呢?
在低声呐喊的瞬间,我感到冰冻的时间似乎在颤动。在早已冰冻的内心中,我感到了一丝痛苦……
■1月26日 1号线-平冢■
银色的酷派在冬日晴朗的天空下奔驰着。尽管我们依然没有目的地,但至少暂时不必为汽油和食物担心了。前方是一处十字路口。尽管昨晚她并没有赞同我的决定,但我还是凭着感觉尽量向西行进。只是,我完全不熟悉周围的地理,仅靠手中的钱,又实在是交不起高速公路的路费。这时,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十字路口。正当我毫无顾虑地打算向前开的时候……
向左拐。
哎?
从这里向左拐。
她忽然向我发出了指示。尽管有些莫名其妙,但我还是按照她的指示,将车开上了通往左侧的大道。
你怎么了?
……
这是1号公路,暂时直行下去就可以了。
啊?
我对她突如其来的指示感到很惊讶。在至今为止的共同行动中,我的确感到她的知识很丰富,但像这样主动地向我发出指示,还是头一次。
莫非你想去了吗?
……
啊,我是说,你想到那个淡路岛去了吗?
不可以吗?
啊,我倒不是这个意思。
我们毫无目标地前进着。我为了寻求目标而徘徊着,她则总是注视着远方,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思。所以,她的话使我感到非常意外。
我并没有期待那些……
哎?
我并没有期待什么泳装……
你在说什么啊?
……
没什么。
■1月27日 22号公路-名古屋■
冬日的晴空下,银色的酷派反射着阳光。离开了四处是陡坡与急转弯的箱根后,现在的路况已经变得十分平坦了。
呐,这里是什么地方啊?
是爱知县,很快就会进入名古屋市区了。
考虑到金钱的问题,我们没有使用高速公路。如果只凭我一个人的话,肯定会辨不清东南西北的。但现在,有她在为我指路。她的指示可能比导航系统更精确。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了解这些,但我相信她所指的路是正确的。
从下一个路口,进入22号公路。
明白了。
我按照她的指示改变车道,扭转了方向盘。景色在窗外流动着,在陌生的市区中,我们径直向北驶去。就这样,在不知不觉中,喧闹的景色渐渐宁静了下来。
呐,咱们到那里去吃点东西吧?
国道的一侧有一家餐厅,我一边开车,一边指着那里说道。
你看,也不必总是吃便利店的东西吧?
我当然不太喜欢便利店的食物。但考虑到财政问题,那个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了。但现在,我们的手里多少有了点钱。所以我这样提议道。
呐,就去吃一次饭店的东西吧。
我吃便利店的东西就行了。
说着,她微微地低下了头,似乎是在注视着自己的衣服。啊,我这才想起来,她身上还穿着那套宽大的衣服……
好吧,那咱们就先到那里去吧。
那里?
就在那边,有一家洋装店。
那是一家在国道边随处可见的,贩卖牛仔服和休闲装一类衣物的量贩店。
像这种店里的衣服,一般都不会太贵的。
……
那咱们就过去吧?就这么说定了。
……
她没有回答,但也没有反对。或许,对于她的回答,只要不是反对,就可以当作是赞成来看待吧。
我们走进了店里,她好奇地在2层楼的店里来回走动着。尽管依然是默不做声,与平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。但是,与看着无聊电视节目的时候相比,从她身上可以感到一种略为不同的气息。她一次次地拿起各种服装,一次次地查看着标价牌。每一次试穿后,都会跑到我的身边来。
怎么样?
很合身的嘛。
……看上去不奇怪吗?
嗯,感觉挺好的。
每次试穿后,我们都会重复一次这样的会话。尽管她没有笑,也绝对不会将心情显露在脸上,但看得出来,她一定是很兴奋的。
怎么样,决定了吗?
嗯,我要买这一套。
说着,她向我展示了一下最后试穿的那套可爱的上衣和裙子。看上去就好像是初中生或高中生们喜欢的服饰。记得她以前说过自己的年龄要比我大……但无论怎么看,这身衣服都似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,这让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。
不过,我觉得裙子还是算了吧。
哎?
啊,倒并不是说不合适。
……
现在天气很冷吧,恐怕不适合穿这身衣服啊。
没、没事的……我忍得住。
她开口的那一刻,尽管平时绝不会将心情显露在表情上,但现在,她的脸却似乎有些红润了。或许,她感到害羞了吧。我第一次见到了她这样的表情。
我们继续驱车飞驰,在冬日晴空下,酷派带着扰人的排气声奔跑着。
从下一个路口进入21号公路。
明白了。
我依然在她的指示下驾驶着汽车。不知不觉间,我们已经来到了岐阜县。往常,她总是会静静地注视着窗外。但今天,她却一次又一次,高兴地注视着自己映射在反光镜中的身影,时而也会偷偷地观察我的目光。
……
怎么了?
没什么,你看上去好像很喜欢这身衣服啊。
不……没有的事啦。
说完,她将视线从反光镜上移开了。但没过多久,她便再次开始偷偷地照起了镜子。原来,她也有可爱的一面啊。尽管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依然使我感受到了她的可爱。
※※※
当太阳落山的时候,在路边,我们今天依然吃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食物。
呐,你觉得医院那边现在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呢?
白色的塑料手环仍旧卷在我的手腕上,我看着这记载了姓名和血型的医院标识说道。
是不是已经闹翻天了呢?
大概吧。
是啊……
父母、朋友、以及医院的医生们……尽管他们只会出于义务而为我担心,但我还是感到有些过意不去。抱歉了,父亲和其他的各位,都怪我太任性了……
呐……
嗯?什么事?
第一次……听说自己会死的时候,你哭了吗?
……
她的提问使我觉得有些惊讶。面对这沉重的问题,我细细地思索了一下。
记得……我没有哭。
那么,你是否诅咒过对自己如此不公的命运呢?
这个,我记不清了。
开始时,我并没有体会到这件事的真实感。因此,那时我也无法去将它当作真实的事情来思考。不过,或许我多多少少诅咒过自己的命运吧。一起去过驾校的朋友买了新车,还得意地炫耀着36次的分期付款是多么的不易。朋友中,有的人找到了工作,有的人不得不留级。有的人有了孩子。有的人被女朋友甩掉了。而我,却失去了未来。所以,我想我的确埋怨过命运对自己的不公。即使一次次地告诫自己这就是命运,但心中却依然难以放弃一切。
那么……你又怎么样呢?
我?
嗯,你哭过吗?诅咒过自己的命运吗?
……我平静地接受了一切。
为什么?
因为我从一开始,就从没有抱过任何希望……因为我放弃了一切……
是吗……
假如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希望,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失望。消极的人生的确不会快乐,但同样也不会痛苦。但是,我感到这种想法本身就非常的悲哀。还是说,对她而言,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了吗?
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中说过,狼只能活3年。
啊?狼?
她忽然开口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。
但是,驴却可以活9年。
你在说什么啊?什么狼啊驴啊的?
听说,驴之所以会活得更久,是因为人们需要它……
她凝视着窗外,静静地说道。这就是她……为了让自己接受一切,为了让自己放弃一切……而编织出来的理由吗?
※※※
寒冬的天空渐渐昏暗下来,我们在21号公路上行驶着。白色的结晶,星星点点地飘舞在昏暗的天空中。片刻后,便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。
怎么了?
哦,开始下雪了哪。
很快,道路的两边已经积起了一层白雪。不知不觉间,我们进入了积雪地带。四周都被染成了一片银白。或许有些不妙,刚才检查了一下,这辆车的轮胎似乎不是防滑式的。万一前方的雪下得更大的话,我们或许会遇到麻烦。
呐,这一带是多雪地带吗?
哎?
万一前边的雪下得更大的话,会辛苦的。
……
即使路面没有积雪,也很可能会有冰冻。这样想来,或许应该按照驾校教材上的知识,给轮胎装上防滑链才行。
怎么样,你知道吗?
这前边……是关原。
这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了,我是想知道那里会经常下雪吗?
不知道……
不知为何,她有些悲哀地答道。从她的声音中我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安。她对道路如此熟悉,对这辆车更加熟悉……比起这些来,气候的事情应该就更不在话下才对。
明白了,我会小心一点的。
嗯。
※※※
岸边,我们走出车子,眺望着湖面。在强风的吹动下,积雪渐渐地将漂着冰块湖面染成白色。她缓慢地向湖边走去。我以前也曾目睹过这幅景象。
呐,你认为会怎样呢?
你是指假如这样走进去的话,能否轻松地死掉吗?
嗯,我想一定会比在大海里更轻松的。
你这根据是从哪里来的啊?
因为海水是咸的,身体就会浮起来了嘛……
好高明的推理啊。
在冰冷的北风与白雪中,我们进行着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对话。这时,她再次向湖边迈出了脚步。
你还是不拉住我吗?
因为你今天还不打算死吧?
嗯……或许吧。
距离那个淡路岛,究竟还有多远的距离呢?尽管我并不是很想到那里去,也并非是有什么事情想在那里做。但是漫无目的的徘徊中,我们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目的地。尽管我没有拉住她,她还是在靠近岸边一步的位置上停下了脚步。我想,她一定也与我做着同样的考虑吧。
■1月27日 8号-1号-神明高速-歧阜濑田交留道■
从这里返回1号公路。
明白了。
我们从8号公路转回了1号公路。我在她的指引下,向草津驶去。
呐,现在还有多少钱?
哦,还剩下3万日元左右。
除了买衣服外,我们都只是在便利店购买食物。
怎么了?
那么,开上高速公路吧。
高速公路?只走普通公路的话去不了吗?
可以开到很近的地方,但最后,肯定还是要驶上收费公路的。
是这样啊,毕竟是淡路岛嘛。
尽管不是很了解,但我还是知道,前往淡路岛是必须通过濑户大桥等桥梁的。
那么,就从草津进入匝道吧。
明白了。
我按照她的指示,经瀬田交流道口进入了名神高速公路。与普通公路相比,这里的路面要宽阔平坦得多。尽管头一次在高速公路上驾驶,但视野宽阔的路面使我感到十分的轻松。只是在右侧的高速车道行驶时,从后边飞速驶来的车辆会让我感到有些恐怖。尽管最初不太明白车辆间互相亮起尾灯与转向灯的意义,但习惯这些后,高速公路上的驾驶便越来越有趣了。
那辆车好快啊!
一辆车从后边呼啸而过。悠闲行驶中的我们不由地对视了一眼。在助手席上,她也显得与往常有些不同。平时,她总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色。而今天,却好奇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。这时,我想起她对车的知识也很了解。我指了指刚才那辆飞速驶过的车。
呐,刚才那辆是什么车啊?
……
说说看,就当作是猜谜游戏好了。
丰田赛利卡,OVERVIEW。
那刚才超过去的那辆呢?
雪铁龙、塞纳……
哎~你懂得可真多啊
说实话,我并不知道她的答案是否正确。但看到平时极少开口的她能够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我的问题,我感到非常高兴。所以,我也接二连三地问了下去。
蓝色的是依诺斯,红色的是阿尔法•罗密欧……
她一口气回答出了2台飞驰而过的车辆的名字。
不过,那一台你肯定不知道了吧?
说着,我指了指一辆卡车。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到她的表情,因此,我想趁机看一看她为难的样子。
……
果然换成卡车就答不出了吧?
日产……阿特拉斯10型。
天啊,你可真厉害啊!
我本来想为难她一下,没想到她居然会对卡车都如此了解。
居然知道这么多,你完全可以引以为豪了!
是吗?
是啊,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啊。
……
她没有回答我,只是显得有些难为情。她一定很喜欢车吧……
那么,到了淡路岛后,你也试着开一下车吧。
哎?
可是,我没有驾照……
没事的,在海边开车一定会很有趣哦。
到了淡路岛以后,一定会找到很多没人的地方吧。而且这辆车是手动变速的,习惯后一定会感到很有趣。
到时候,我可以教你的。
……
啊,不过我的驾车经验也少得可怜哪。
嗯。
Chapter 6 艾歌
当晴朗的天空开始转暗的时候,银色的酷派依然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。很快就会抵达桂川休息区了,我们一直保持着每前进一段就歇息一下的节奏。
呐,在下个休息区也休息一下吧。
啊,哦、嗯。
你怎么了?
只是有点累了……
是吗?
这也难怪,她刚才一直都那么兴奋,何况,我们还不是普通的病人。
那么,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。
嗯。
稍等一下,我很快就回来。
啪噔。
我快步走向一家杂货店,买回了一些与便利店食品差不多的东西。
给你,运动饮料和饭团,还有马铃薯。
哦,嗯……
尽管她开口回应了我,但却始终不肯张开嘴吃那些的食物。记得她平时总会抢着吃马铃薯的……
没事吧?
……
莫非,你身体不舒服吗?
……只是……药被吃光了。
是吗?
药被吃光了,这是我曾经担心过的事情。不,从逃出医院的那一刻开始,这一切就早已在预料之中了。当然了,我并不是故意要忽略掉这件事。只是至今为止都没去考虑过它,也没想要去考虑它。
是什么时候吃光的?
昨晚。
那就是说,已经整整一天了!
医生说过,我不吃药的话最多只能坚持2天。恐怕她的情况也与我差不多吧。从逃出医院那天算起,已经8天过去了。仅凭我们随身带走的那些药物,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。现在,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?
呐……
我可不喜欢七楼哦。
嗯,我明白,你也不喜欢家吧?
嗯……
银色的酷派再次开动了。我最终选择由下一个出口离开了高速公路。尽管心中仍是一团乱麻,但继续留在高速公路上,是不会有什么解决办法的。
通过偏僻的高速公路出口后,我径直驶入了市区。沿途细心寻找着规模较大的医院。准确地说,是寻找着位于大医院附近的药店。或许到医院就诊才是最好的办法。假如这是一般疾病的话,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那样做。但我们是七楼的居民,卷在手腕上的塑料手环是白色的。而且,我们逃出了七楼。
我一边思索着这些,一边握着方向盘东张西望。在大医院附近的药店里,药品一定是比较齐全的。
找到了!
我在大道一侧找到了一家大学医院,周围竖立着两三块药店的广告。因为无法在路边停车,我将车停放在了一处空地。
喂,把装药的袋子给我。
啊,嗯……
她有些不解地将药袋递给了我。我接过那病房用的药袋,从里边取出了药品的服用说明。带着这个去就可以了吧。
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。
我将她留在车内,走向了对面的药店。
喀——我穿过开闭缓慢的自动门,来到店里,径直走向了柜台。
售货员:欢迎光临!
打招呼的是一位中年大叔。他穿着一身白衣,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位药剂师。
麻烦您帮我找一下这种药吧。
售货员:哎,哦,请稍等一下。
说完,他拿着那张服用说明,走进了存药库。与普通的药店相比,大概这里也会同时贩卖医院专用的药物吧。记得以前去医院就诊的时候,我也曾经在类似的药店里取过药。这所药店明显建在大医院的附近,所以药品也一定比较齐全的。
售货员:让您久等了,这是您需要的药物。
很快,大叔便走了出来,手中拿着2捆胶囊状的药物。有这些就足够了,看上去至少也可以维持1个星期了。正当我打算从口袋中取出钱包的时候……
售货员:啊,可以先出示一下药笺吗?
药笺?
售货员:嗯,也就是处方笺。因为这是临床药物嘛。
……
冷静分析一下的话,这根本不是常用药物,也不可能轻易就买到的。
售货员:您怎么了?
啊,不,那个……
看到我支支吾吾的,穿白衣的大叔感到有些奇怪。
售货员:咦,那是?
这时,他注意到我手上的白色手环,紧紧盯住了上边的文字……
我的姓名,血型……以及医院的名字。
哒!
售货员:啊!
我反射性地一把抓起了柜台上的药物。
售货员:喂,站住!
售货员在柜台的另一侧大声喊叫着,但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,我已经拔而腿而逃了。距离药店的出口还有5米,尽管双腿不停颤抖,但我还是拼命地跑着。我正打算穿过开闭缓慢的自动门,冲出店外……这时,咣,咣啷——
唔……
眼前一片煞白。我的头撞在自动门的一角上,连玻璃也在剧烈的撞击中被震碎了。我摇了摇昏沉沉的头,用手强行拉开停止运转的自动门,随后拔腿逃离了药店,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袋药物。
呼呼,呼!
我喘着粗气奔跑着。距离车子不到十几米的路程,对我来说是如此地漫长。似乎没有人追过来,而我也根本没有余力去回头确认。万一,我被抓住的话,她会怎么样呢?她会一个人呆在车里,一直等着我的回来吗?
我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拼命地奔跑着。全身颤抖,气喘吁吁,我为自己的体力感到可悲。
啪噔。
呼呼,呼……
我一屁股倒在座席上,迅速发动了引擎。和逃离赌场的那一天相比,我的体力更差了。看了看后视镜,额头被玻璃割伤,流了一点血。出血并不严重,大概很快就会止住的吧。我一边驾驶,一边用纸巾按住了伤口。
没事吧?
嗯,没事。
出血了哪……
不用担心,没事的。
看到她似乎有些担心,我便故作轻松地向她挥了挥手。然后,将紧握在左手中的那包药物递给了她。
给你,快点吃吧。
啊,嗯……
这样一来,暂时就不必担心了,至少也可以坚持1个星期。但是,当这些药也被吃光之后,我又该怎么办呢?今天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,我的体力也显然一日不如一日了。我们原本既没有目的也没有去处,假如没有追求的东西,自然也不会惧怕失去什么。但是,现在已经不同了,我们拥有了目的,同时也拥有了对丧失
的恐惧感……
■1月29日 吹田立交桥-神户立交桥-明石海峡大桥■
晴朗的一天,天空映射着冬日特有的蔚蓝色。我们再次开上了高速公路。这次是从吹田交流道驶进了中国公路。
呐,接下来该怎么走?
转入神户道。
明白了,之后进入山阳高速吧?
嗯。
银色的酷派在她的指引下行驶着。来到这里,已经偶尔会在路标上看到淡路岛
的字样了。自从我们逃出七楼以来,里程表的计数已经转过了900km。尽管这一切当初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,但现在,我们已经渐渐接近目的地了。很快,一座大桥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。
这就是明石海峡大桥吧,真壮观啊!
嗯。
我们不由得同时发出了感叹。大桥似乎在海面上空无尽地延伸着。在大桥上行驶了片刻后,我们发现桥上有很多人都将车停在路边。他们全都走下车来,拍摄纪念照片,大概都是来这里观光的游客吧。我也像他们那样,将车停靠在了路边。
这里禁止停车的。
稍微停一下,没事的。
何况,旁边还停着好几辆车。
呐,咱们到外边去看看吧。
……
景色一定很壮观哦。
好吧……
尽管有些不情愿,但她还是随我一同走下了车。
呼——强烈冰冷的海风在桥面上呼啸而过。
这里可真冷啊。
嗯。
因为平时很少走下车,对我们来说更是增添了一份寒冷。与我们相反,一对情侣正在对面嬉戏。大概是正在拍摄纪念照吧,从这里也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。仔细看看周围,还有很多正在拍照的家族和旅行团。纪念照片吗?来到这样的地方,的确是应该留下一张才对的。
对了!
怎么了?
啊,你稍等一下。
啊,嗯……
记得车里有一台照相机的。我想起了最初清点车内物品时发现的那台一次性相机。如果没记错的话,里边还剩下几张胶卷……我翻出照相机,检查了一下胶卷。
太好了,还剩下2张呢。
让你久等了,来,我给你拍一张。
哎……
我给你拍照片啊,难得来到这里一次嘛。
不拍。
别这么说嘛,快摆个造型吧。
说着,我向她举起了相机。
……
来,笑一笑嘛。
……
但她大概是害羞吧,好不容易将脸转了过来,却是一幅生硬的表情。不过……这对她来说,或许已经是很尽力地在笑了。正当我一边这样想着,一边取景的时候,对不起,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?
啊,嗯,好的……
一对情侣拿着相机走到了我们的身边。
我要拍了,你们准备好了吗?
两人:嗯,麻烦你了。
他们高兴地相拥在一起微笑着。我取好景后,按下了快门。
咔嚓。
男子:谢谢你了!
女子:我们也帮你们来拍一张吧。
啊,不,我们……
男子:用这个相机就可以了吧?
还没等我回答,男子就从我的手中接过了……不,应该说是抢走了相机,大概是想答谢我们吧。他不顾我们的一脸迷茫,举起了相机。
男子:你们俩再靠近点嘛。
我只好照着吩咐向她靠近了一步。尽管依旧面无表情,她也小心地向我靠近了一步。
男子:那个,你们俩最好摆个什么姿势吧。
男子仍然不断地提出新的要求。他的女朋友也正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。我在心中叹了口气……慢慢地搂住了她的肩膀。
啊……
第一次,触摸到了她的身体。前几天买来的那件幼稚的服装,与齐腰长发的感触。
……
因为注视着正面的相机,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。不过,或许,她现在正摆着那副偶尔才能看到的,好似害羞又好似倔强的表情吧。
男性:我要拍了。
咔嚓!
满意地拍完照片后,那对情侣返回了车子。我们也向自己的车子走去。
女朋友……吗?好像被他们误会了哪。
……
莫非,我们看起来真的很像情侣吗?
……
我有些半开玩笑地说道。因为感到很开心,便继续这样说了下去。
呐,你认为……啊,不,呐,濑津美,你认为呢?
……什么嘛,你明明比我年纪小……
她没有搭理我的话,还是在静静地凝视着窗外,丝毫也没有转头看我一眼的意思。但是,我想,她并不是在眺望着远方,而是在遮掩着自己的害羞。
■1月29日 洲本交流道■
正午。
盯着一望无际的冬日晴空,驶出明石海峡大桥后,我们很快进入了洲本交流道。然后,再次转入了普通公路。
终于来到这里了。
自从逃出七楼的那一天以来,里程表的计数已经转过了900km。最初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偶然,但现在,我们真的来到了这里。
那么,接下来该怎么走呢?
向南。
向南吗,明白了。
我按照她的指示前进着。其实,到达这里以后,我自己也能分辨出路线了。因为周围竖立着很多作观光指南用的看板。但是,我依然遵循着她的指示。我认为自己必须这样做。为了她,我愿意这样做……
Chapter 7 ナルキッソス
当太阳渐渐化作橙色的时候,无人的海滩上,冰冷的强风摇动着松林。驶入沙滩以后,我将驾驶席让给了她。
怎么样,踩得到离合器吗?
踩得到。
好,然后把排档由空档换为二档。
我知道的。
好,那你就随意开一开吧。
嗯,知道了。
她拼命地伸腿踩着踏板,聚精会神地握着方向盘。我在助手席上指导着她。
好,再慢慢松开离合器。
嗯。
之后,她略显紧张地松开了离合器……
哇!
不出所料,车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。
松开离合器的时候要慢一些。
嗯。
尽管她这样回答,但毕竟不会一下子就适应。她轻轻地咬住嘴唇,认真地练习着。因为平时很少将内心情感显露在表情上,她现在的样子更使我感到无比的温馨。
喂,再这样开下去的话,咱们可都要晕车了哦。
我……我知道了。
因为消音器的故障,银色的酷派在噪音中奔跑着。那啼哭声般的噪音回荡在这片无人的沙滩上……
※※※
当晚霞慢慢地变为夜空的时候,当微弱的海风完全转为陆风的时候,巨大的月亮在天空中探出了头来。
已经基本习惯了吧?
嗯。
说着,她将排档由2档换作了3档。她终于习惯了离合器的操作,在这狭窄的海滩上自由地驰骋着。
能开到这一步的话,大概用不着去驾校,你也可以考到驾照了哦。
是吗?
只是我的话并没有多少可信性,毕竟我也是刚拿到驾照的人嘛。
我们都很清楚,即使现在考到了驾照,也没有任何意义。我们拥有地图,拥有药物,也拥有银色的酷派——尽管消音器的故障让它显得很吵闹。但我们没有时间,没有未来。正因为心中明白这一切,我才更加感到哀伤。
那么,就让我来为你发放驾照吧。
说着,我从口袋中取出了自己的驾照。那是……本已失去了作用的驾照,对我来说,是本已一去不返的日常世界
的凭证……
给你,就当作是毕业证书吧。
就算收下,恐怕也没机会使用了哪……
别推辞了,反正我的情况也与你差不多嘛。
从没有任何人逃离过七楼的命运。宽敞的房间,仅能拉开15cm的窗户,白色的塑料手环。第3次将是最后一次,她是第2次,而我是第1次……
拿着吧,祝贺你毕业!
嗯,谢谢……
她微微点了点头后,接过了我的驾照。现在,她也有了自己的驾照。不光是酷派,她既可以驾驶赛旦,也可以驾驶康博芝布……可以驾驶任何自己喜欢的车辆,可以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去……
※※※
驾车驰骋了一段时间后,我们来到了当初的目的地——能够看到水仙的地方。尽管这里是观光地……但或许因为这里是郊外,或者因为现在是夜晚,总之周围看不到任何人活动的踪影。夜色是如此地深沉,我们在漆黑的车内等待着黎明。
呐,干嘛不开灯呢?
哦,因为电池的电量不多了。
嗯,是哪。
车内一片漆黑,引擎也被关闭了。只有仪表盘上那淡淡的荧光,映照出我们的面庞。在这既没有声响也没有灯光的狭窄车厢中,我们默默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。那些衣物仍然堆放在后排的座位上,肥厚的牛仔裤和运动衫,以及粗陋的浴巾。我们从中捡起几件,当作棉被卷在身上。
你冷吗?
嗯。
那就再靠近一些吧。
唉?
别在意,到这边来吧。
看到她在助手席上发抖,我指了指自己的膝盖。
这样肯定会比较暖和的。
……不必了,我没事的。
尽管嘴上这样说,但她却仍然在打着哆嗦。呼出的白雾,说明她显然是在逞强。
莫非,你是因为冷才希望我过去的吗?
嗯……哦,就算是那样吧。
……那么,好吧……
她慢慢地挪了过来,犹犹豫豫地趴在了我的膝上。
怎么样,暖和些了吧?
嗯。
挡风玻璃在寒气的作用下披上了一层白霜。白雾与夜色交织着,使我完全看不到外边的景色。但是,黎明很快就会来了。那时,广阔的白色花丛一定会呈现在我们面前吧……
※※※
夜色渐渐消逝,旭日渐渐地将黑夜的深紫色染作了淡白色。无垠的白色花丛在晨光中起伏着……
本是漆黑一片的原野,被渐渐地涂成了白色与黄色。我们不由地走出车外,注视着这幅美景。
太美了!
嗯。
浮现在眼前的,是数不清的水仙。夜露在朝日的照耀下,让白色的花丛更显得晶莹剔透。宛如一条铺向大海的巨大绒毯。
我们望着这一切交谈着。连气息也化作了同样洁白的雾汽。那一天,我们在无聊的电视画面中眺望着那些花朵。而今天,我们则确确实实地站在了这里。我们的心中原本没有任何目标,但现在,我们却追逐到了自己的目标。
它们可以说是同一种类了吧?
嗯……即使严格地来说,也是同一种。
是吗,太好了!
我看不出种类的区别……那一天,电视中放映的是完美绚丽的影像。与那相比,眼前的花朵们则显得零零散散。但是,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里。
好美啊!
是啊!
现实是暧昧,乏味,平凡的。但是,它对任何人都是冷静而无情的。世界中充满了眼睛看不到的虚无,世界中充满了手指摸不到的幻影……但是现在,在这样的世界中,真实的东西确确实实地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。在它的面前,一切虚无与幻影都化作了碎片……
■1月31日 淡路岛■
雨不停的下着,从1月的雪白天空不停地落下。从那以后,已经2天过去了,而我们却依然没有离开这里,没能够离开这里。
咳咳!
喂,你没事吧?
嗯……大概没事。
她的病情恶化了。她将坐席放倒,躺在那里。我也一直将车停留在这里。尽管已经吃下了药,但却没有什么效果,病情仍然不见好转。是啊,我们是来自七楼的人。从原本的病情来看,她已经是第2次了,随时都有可能迎来这一天。
呐,你想回去了吗?
……
你想回去了吗?
嗯,有一点哪……
是七楼,还是家?
我、我……
不知道……但我早有预料,她随时可能会迎来这一天。当然,我也随时可能变成这样。可是,仅仅在一旁看着,是很痛苦的事情。
■2月2日 淡路岛■
雨依然下个不停,从昏暗的夜空中不断落下。车窗对面,水仙的花朵在雨滴中闪烁着洁白的光辉。
对了……
我指了指玻璃对面的白色花朵。
记得水仙……是叫做ナルキッソス吧?
嗯,它的语源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ナルキッソス。
希腊神话中的ナルキッソス?
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。但经她提醒,我才想起自己也有所耳闻。
就是那个陷入自恋的ナルキッソス吗?
嗯,因为原本就是神话,所以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说法。
她注视着我的脸,慢慢地解说下去。
ナルキッソス是一位被万人追求的美少年,妖精艾歌也是他的追求者之一。但是,艾歌只能重复与对方相同的话语。
相同的话语?
是的,所以,假如ナルキッソス不对自己说出‘我爱你’的话,艾歌就永远无法传达自己的爱意。
她寂寞地、悲伤地继续说道。她的视线如同过去那样,静静地遥望着远方。
但是,那是绝对不可能的。无论怎样幻想,怎样憧憬,艾歌的心愿绝对不可能会实现。最后,她对ナルキッソス施下了诅咒。
就是那个有名的,爱上自己映在泉水中的倒影的诅咒吗?
ナルキッソス不眠不休地凝视着自己的倒影,就这样,化成了美丽的花朵。这种花的名字——ナルキッソス就是这样诞生的。
说完,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。听完这番讲解,我也感到了一丝悲伤。对绝对无缘的事物抱持憧憬的艾歌,就如同现在的我们一样。
那么艾歌又怎么样了呢?
已经不在了,在施下诅咒的那一刻,她就消失了。
消失了?这样一来岂不就毫无意义了吗?狠心施下了诅咒,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得到,仅仅是给ナルキッソス带去不幸……
你怎么了?
没什么。不过,你与她不同哪。
哎?
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吗,是否诅咒过自己那不公的命运?
……
嗯,因为我早已放弃了一切。
我的时间静止了……
在这个只看得到自己的世界里,我送走了不知多少个季节,多少次下着梅雨的苍白天空……
究竟是从何时开始,我变得如此孤独了呢?尽管闭上双眼,身边的世界也不会就此消失;即使堵住耳朵,雨声也不会停止。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切。无论是比基尼泳装,翡翠色的大海,还是满脸微笑的偶像封面,都不会使我感到嫉妒。在闭上双眼的世界中,即使没有车和地图,我同样可以漫步于任何城镇。即使没有心口的伤痕在时刻提醒着我,即使这世界就是ナルキッソス的化身,而我则扮演着艾歌……
即使如此,我也不会去憧憬他,更不会去诅咒他……我本已选择了这条道路,但现在,我的心却动摇了。冰冻的时间再次开始了跃动。可现在,即使这样去做,所有的一切也都即将结束了……
伤口……越是深,越是重,愈合所需的时间也就会越久……那么,长久以来慢慢分开的东西,是否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呢?那样的话,已经活了22年的我,究竟又会如何呢?伤口……越是深,越是重,愈合所需的时间也就会越久……那么,长久以来慢慢分开的东西,是否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呢?那样的话,已经活了22年的我,究竟又会如何呢?
咳咳!
喂,没事吧?
黎明前。
我将手伸向助手席,为她揉着背。从那以后又是2天过去了,连那不见效果的药物也已经服尽了。但是,即使是那种药,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得多。想到这里,我将手伸向车的钥匙,准备赶往药店。正当我打算发动引擎的时候……
不必了。
她用微弱的声音制止了我。
但是,这样下去的话……
反正,已经没有效果了。
可是……
她说得没错,同样的药物恐怕已经没有疗效了。但是,即使如此,我也难以忍受自己只是这样在一旁看着。
那么,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吧。
别的地方?
嗯,别总是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嘛。
呐,咱们快决定下一个目的地吧。
……
哪里都可以的,还是要由你来指路。
假装开朗的生硬语气让我自己也感到可笑。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,我则在一旁故作爽朗地劝说着……尽管我很清楚,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。最多也只不过是把剩余的2天变成3天而言。这一切我都很清楚。
呐,说说看吧,你肯定有想去的地方吧?
不……
对,对了,你不是喜欢车吗?想不想再到高速公路上去跑一跑啊?
不……
那,那么,咱们去买新衣服吧,你肯定想要吧?
不……
你怎么总是不、不、不的,为什么?
说完,她便再次眺望着窗外。并非是在看着面前那无垠的水仙花丛,而是向从前那样,眺望着远方。她偶尔也会显露出那好似害羞又好似倔强的表情。但现在,她的脸上已不再有什么表情了……
为,为什么要这样啊?为什么总是这么消极?
……
为什么就不能稍微积极一些呢?
我不由地喊出了声。不知为何,我很悲伤。原本早已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触。但现在,我的内心却异常痛苦。车内沉静了下来。窗外那1月的花朵,水仙,ナルキッソス……在黎明前的夜色中摇动着它洁白的花瓣。但她注视着的却不是那白色的花朵,而是更远、更远的地方。只有那远远传来的海潮声,支配了周围的寂静……
我又怎么可能变得积极呢?
哎?
昏暗的车内,她忽然开口了。
对事物充满憧憬,努力地追求,假如心愿真的能够实现,当然很好。但是,假如无法实现的话,又该如何呢?我根本没有那么坚强,能够微笑着安慰自己……
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眺望着远方,而是从助手席上静静地凝视着我。
我所能做的,只有从一开始就放弃一切,不去追求任何事物……我只能告诫自己,这是不可能的,只能够以冷漠的眼光来旁观自己啊……
你……
她第一次哭泣了。平时,她很少显露出自己的表情……但现在,她却抖动着肩膀哭泣着。
我只能对自己说,假如那个时候试着去追求过,或许就会有不同的结果……只能将这些作为对自己最后的安慰啊。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。所以……我只能选择这样做啊……
玻璃的另一侧是无尽的夜空。在这黎明前的时刻,连月亮也不见了踪影。只能听到远处的海潮声,和她低沉的哭泣声。或许,她的境遇正如同艾歌一样吧。只能够重复与他人相同的话语。自己却什么也无法倾诉,什么也无法追求,什么也不会关心……她所能做的,只有放弃。对她来说,拒绝从七楼和自己的家中进行选择……或许……这就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反抗吧……
Chapter 8 白石建筑公司
1月里清澈的大海,刺骨的寒风。有时,强风会带动松林摇摆,同时掀起海潮的声响。
呐,只有这个哦。
我将印刷着白石建筑公司字样的浴巾递给了她。那是我们曾经用来擦身的东西。
……
别那么失望嘛。
嗯……
她有些不满地接过了浴巾。我根本就没办法去给她找泳装。何况,她居然在这个季节,这个地方,提出想要比基尼。我没有办法,只好在车里翻找了一通,最终从那堆衣物里找出了这白色的浴巾。
片刻之后,她穿着心爱的裙子,将浴巾卷在胸前回来了。
怎么样?
呃,该怎么说呢……
看上去……不奇怪吧?
嗯,大概没问题吧。
……
啊,一点问题也没有,一点也不奇怪的。
嗯,知道了……
她慢慢地走向了大海。海浪拍打着沙滩。长发在冰冷的海风中飘动着。从空中飘下的点点雪花,更增添了几分寒意。在这样一幅背景下,她双手拿着鞋子……喜悦地,兴奋地,在水中漫步。
呐,有模特的感觉吗?
嗯,还可以吧……
在寒冬的空气中,我们的气息化作了白雾。之后,我掏出了从车里带出的照相机。是那台简陋的一次性相机。里边还剩下最后的1张胶卷。
那我就准备拍了。
哎?
一定……会拍出更多模特的感觉来的。
说着,我举起了相机。
……
来,大方一点!
嗯……
岸边,我透过相机的取景器注视着她。或许是因为紧张,或许是因为害羞……她的表情显得很复杂。
我说,就不能摆个好看点的造型吗?
可是……
别想那么多了,偶像们可绝对不会呆呆地傻站着拍照哦。
好吧……
尽管有些难为情……但她还是努力地……害羞地将一只手搭在腰间,将另一只手伸起。她将手伸向了那冬日的晴空……仿佛是在执著地……执著地追寻着什么……她的手高高地伸向天空。在这片翡翠色的大海前……
我再提最后一个要求……
嗯?
笑一笑……
哎?
笑一笑吧,濑津美……
……
什么嘛,你明明比我年纪小……
说着……她第一次对着我笑了。她穿着心爱的裙子,与白色的比基尼……在一次性相机的最后一张照片中对着我笑了,在翡翠色的大海前对着我笑了,仿佛偶像明星一般,对着我笑了……
好,接下来,再试着摆个更有动感的姿势吧。
嗯。
她欢喜地,兴奋地在水边跳跃着。尽管相机中已经没有胶卷了,但我依然不断地为她拍着照。
哦,你越来越兴奋了哪。
没,没有的事啦……
我们欢快地交谈着,冰冷的雪则越下越大。在用尽了胶卷的相机对面,她对着镜头欢快地笑着。尽管弱小的身躯在风中颤抖着,但她却依然没有忘记那刚刚学会的笑容……
沙沙……
该道别了……
嗯……哦,时间已经到了吗?
嗯。
说着,她像从前那样慢慢地走向了大海。
啊,对了,驾照……
没关系,你就留作纪念吧。
嗯,明白了。
她点了点头,将驾照收进了口袋里。那是我送给她的驾照。是本来早已失去了作用的驾照。之后,她从手腕上摘下那只白色的塑料手环……将它递给了我。
怎么,要送给我吗?
嗯,送给你。
是吗,那么我也就收作纪念了。
我接过那只手环,也把它收进了自己的口袋。随后,她再次向大海迈出了脚步……面对着她的背影,我最后问道。
呐,可以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吗?
嗯。
你现在……希望我拉住你吗?还是……希望我鼓励你呢?
她在波浪中背对着我停下了脚步。强风将浪头变作飞沫,拍打在她的身上。慢慢地,她转过身来……
是啊,谁知道呢。呵呵,我自己也不知道哪。
说着,她对着我,最后又微笑了一次。尽管冰冷的飞沫拍打在她的身上,尽管眼中含满了泪水,但她仍然对着我微笑了一次。
从前,在浪边停下的脚步……这一次,却再也没有停下来。所以,我想,这就是她的回答吧……
那么,再见……
就这样,我们960km的旅途结束了……
对我来说是15天,对她来说则是22年的旅途结束了。
她以自己的意志逃出了七楼与家的选择,成为了2005年度推算自杀者人数3万5千人中的一位。
她的血型是O型,名字叫濑津美,22岁,女性……
塑料识别手环的颜色是白色。
这就是属于她的一切。
但是,我知道,她其实很喜欢比基尼,比导航系统更加熟悉道路,喜欢车辆,甚至拥有自己的驾照。尽管总是面无表情,也很少会看我一眼,但偶尔,也会流露出那种好似害羞又好似倔强的神色。在翡翠色的大海前,她会兴奋地,喜悦地,宛如偶像明星一般地对着我微笑……
遗憾的是……她的笑容,却仅仅被记录在了一张由一次性相机拍摄的照片中。但是……尽管是仅存的一张照片……它也是我们所留下的痕迹……
后 记
感谢您阅读 STAGE NANA VOL24 “Narcissu”。
★制作创意★
本作的最初创意来源于一个疑问……
“有配音”和“无配音”……究竟哪一个更好呢?
尽管很难明确定义“更好”这个词的标准,但我认为“无配音”是更好的。
因为我认为,在没有配音的情况下,读者们能够在自己的脑中构想出各种“没有界限的形态”,想象的幅度自然也会飞跃性地扩展。
那么,同样的道理……
在“插图”方面,“无”是否也同样会胜过“有”呢?
(也就是说仅有“黑”与“白”的画面)
再进一步来说,剧本方面又如何呢?
※关于剧本的“有”与“无”的概念……
有=对情景和心理进行完全,或是超过必要限度描写——“小说型”
无=只以最低限度的文字进行表现——“剧本/诗歌型”
↑请这样进行理解。
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,因此,计划以本作为契机进行一次挑战。
★制作后记★
☆关于插图☆
插图的数量最终超过了我当初的计划。
在最初的计划中,我本打算使用更多只有黑与白的画面……
如果是纯粹的小说家的话,说不定真的就会这样做了,但对我来说,插图或许已经成了文字的一部分了。
☆关于配音☆
最终决定加入配音。
但加入配音的目的,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对“有配音”和“无配音”进行一个比较,不知大家是否从中体会到了什么“差别”。
加入语音的另一个理由,是因为我对一个问题很感兴趣。
先玩过“有配音”的人,与先玩过“无配音”的人,两者有什么不同的感想呢?
☆总结☆
本作的最初设想,尽可能地削减信息来源(主要指文章/配音/插图),而将无限的想象寄托给读者。
从“原理”上来说,我认为这个设想是正确的。
但是,想追求这一设想的理想形态,对我来说还有一定的困难。
暂且抛开情节与娱乐性不说,首先,我既不是剧作家也不是诗人,还是更适合去编写小说性质的文章。
假如没有插图的话,就必须用更多的文章来进行补充。
反过来说,当文字量较少的时候,就必须用插图来补充。
本作使我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。
只是不知道,假如自己花上很长的时间来精炼文字的话,结果又会如何……
因为我自身的这些原因,不得不依赖于插图的辅助,因此比起当初的预想来,使用了更多的插图。
(尽管我当初设想使用更多只有黑与白的画面……)
此外,对于为了效仿电影效果,每1幅画面中仅仅显示2行文字的这一做法,也很想根据本次的构思进行一下逆向调整。
但恐怕我近期之内也难以将这个设想实现了……
假如阅读过本作的作家中,有谁愿意挑战这项设想的话,我再次为您加油。尤其是对各位小说家给予期待。
我相信这一设想是正确的。
或许最原始的红白机型电子小说,才是真正顶级的虚拟现实吧……
★关于内容★
关于创意,如上所述,我进行了各种新型的挑战。
但是,关于游戏内容(剧情等)则是完全出于个人爱好,将它作为作品,而不是商品来制作的。
在制作过程中,我从未考虑过它是否有趣,是否紧张,是否感人。
啊,不过我并非是对现在的犯罪行为和医疗制度抱有意见……
大家在阅读中,无聊,有趣,深刻,无法理解,厌恶,对结局失望……
无论您有什么样的体会,对您来说,这些体会便是本作的全部。
作为制作者,对我来说,“一段灿烂的回忆,一个冬日的故事”这句台词代表的便是本作的全部。
★鸣谢★
在本作的制作过程中,得到了各位创作者们的个人协助。
在音乐方面,不但有劳各位进行了原创乐曲的制作,还烦请他们对我过去喜爱的音乐进行了再改编。
只是,请作曲的本人进行改编的话,就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再创作”了,因此本次都是烦请其他的作曲家们进行了改编。
关于人物画,是烦请ぴんさいずさん帮忙制作的,只有最后一张因为没时间,而烦请司ゆうき君帮忙制作了。
此外帮助测试的各位,帮助分流发布的各位,提供配音的绫川りの小姐,感谢你们在百忙中提供协助。
PS 虽然与本作并没有直接关系,但借此机会感谢日赤涩谷医院与东淀川教会医院。
今后也请大家多多关照……
STAGE NANA 片冈とも
2005年7月29日